第9章 惊蛰血桃
- 灼灼桃夭,桃花缚仙缘
- 及腰锦锦
- 2393字
- 2025-04-19 23:09:36
惊蛰三更梆子悬在雨幕里,沐府西跨院的铜盆第七次盛满猩红。唐淑桦十指抠进湘妃竹床栏,茜色寝衣洇着冷汗,烛火下晕开的云纹像未愈的旧伤。唐淑桦的羊水已破了整整三个时辰。产婆攥着染血的帕子连换三盆热水,望着榻上蜷缩的妇人急得跺脚:“才八个月的身子,又是横胎......“话未说完,铜盆里的血水突然泛起暗红涟漪,像被无形手搅动的深潭。
沐绍安在廊下抓碎了半块青砖。他盯着檐角垂落的雨帘,想起三个月前唐淑桦咳血的帕子——那时她还笑着遮掩:“不过是贪凉着了些风。”此刻屋内传来压抑的闷哼,惊得廊下栖息的夜枭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落桃枝上未化的霜。
“生了!是小姐!”产婆的惊呼混着婴儿啼哭刺破雨幕。沐绍安撞开雕花门,正见爱妻惨白如纸的脸——她发间九凤钗只剩残枝,珍珠散落在浸透血水的被褥间,像撒了一地碎心。“颜儿,我的可怜的孩子......”唐淑桦倚在浸透冷汗的锦被上,苍白如纸的指尖死死攥着半块羊脂玉佩,温润的玉面早已被血渍晕染成诡异的淡红。
“夫君...”她气若游丝的呢喃被滚过天际的闷雷碾碎,喉间翻涌的血沫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襁褓边缘绣着的并蒂莲上绽开妖异的红梅。怀中初生的女婴突然啼哭,稚嫩的哭声刺破死寂,惊得房梁上悬着的白灯笼剧烈摇晃。
“这半截玉佩...便给颜儿随身带着...“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玉佩塞进女儿襁褓,冰凉的玉面贴着婴儿细嫩的肌肤,“可护她...周全...”窗外惊雷炸响,映得她眼底最后的光亮渐渐消散,“我...我何其有幸...能在至暗时刻...得你...”话音戛然而止,染血的指尖无力滑落,重重砸在红木床柱上,惊落满室白幡。
雕花门“吱呀”被推开,苏丽娘举着油纸伞立在雨幕中,翡翠护甲在雷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老爷!桃花...”丫鬟月桂扶着门框摇晃,鬓边绒花歪成血色残影。满院桃树忽如遭雷火炙烤,千枝万桠同时舒展,绯色花瓣裹着雨丝纷扬坠落。青砖缝隙里的血水被花瓣层层覆盖,蜿蜒的血痕化作流淌的胭脂溪,在惊雷中蒸腾起腥甜雾气。
襁褓里的女婴浑身青紫,脐带还缠着脖颈。沐绍安颤抖着接过这个不足月的孩子,触到她细弱的呼吸时,院中的百年蟠桃树突然发出“咔嚓“脆响。枯枝上绽出豆大的花苞,绛紫色花萼裹着雨珠,在惊雷中炸开层层绯色——那花瓣落在血泊里,竟比鲜血还要艳三分。
“孽障!”沐绍安扬起手臂。女婴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瞳仁映着满院妖异桃花,细弱的呜咽惊得他指尖发颤。怀中襁褓滑落半寸,露出婴儿眉间暗红血痕,形状恰似一朵将绽未绽的桃花。
老夫人的檀香木杖重重点在青石板上时,天光正泛鱼肚白。她望着满地血桃,浑浊的眼珠扫过沐绍安僵硬的手臂:“佛门讲因果,既是淑桦用命换来的......“杖尖指向东方“便请高僧玄渡大师算算又何妨?”
寅时三刻,青瓦上的露水正顺着滴水兽的獠牙往下坠,玄渡大师的锡杖“当啷”一声磕在檐下青砖,十三道铜环震出细不可闻的颤音。老僧袈裟上的金线盘绦纹在晦明交织的天光里泛着霜色,枯竹似的食指划过沐绍安双手捧来的黄纸生辰八字,指腹碾过“庚申年惊蛰”几字时,腕间檀木念珠突然“嘣”地绷断——浑圆的珠子骨碌碌滚进阶前残败的桃花堆,每一颗都沾着晨露浸润的暗红,像从桃枝伤口里滚落的血痂。
“双生桃花劫。”玄渡大师枯竹般的指尖拂过婴孩眉间尚未结痂的血痕,檀香在铜炉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一为情劫,剜心时必见三春桃花凝作血珠;二为命劫,燃枝处定教满树桃枝滴泪成河。此女若留府中——及笄礼后方可回府!”他袖口暗纹在烛火下泛出冷光,滑出的锦囊边角还洇着新墨,“避祸慈恩”四字刚触到雕花案几,窗外桃枝突然无风自折,碗口大的粉白花瓣扑簌簌砸在窗纸上,眼间便将半幅锦囊埋进花冢,倒像是被鲜血浸透的往生符。
沐绍安神色凝肃,袍角扫过蒲团深深一揖,恳请玄渡大师为孩子赐名。待老僧枯瘦的手掌轻抬示意,他方垂眸躬身,声线沉而恭谨:“犬女诞于惊蛰时分,彼时府中桃花忽绽满枝。这节气与花信......还望大师赐名能调和生克,绍安必衔环以报。“老和尚垂眸捻动佛珠,檀木珠串轻响间忽展笑纹:“既夫人已唤作'颜儿',这女娃儿便叫沐溪颜——溪声洗砚,颜似春山,倒是应了这份灵秀。
沐绍安垂眸凝视襁褓中女儿眉间那道浅红血痕,指腹在襁褓边缘无意识摩挲。雾岚氤氲的桃枝在晨风中折腰,新抽的嫩芽将初生日光剪作碎金,混着未散的夜露,在青石板上砸出满地银鳞。怀中婴孩突然扯开嗓子啼哭,声线清亮如冰棱碰击青铜磬,震落数瓣昨夜未及凋零的绯色桃花——粉白花瓣打着旋儿掠过血痕,终究碾作泥尘,唯余一点艳色在石砖凹处洇开,恍若惊蛰夜最后一颗凝结的泪。
玄渡大师的锡杖声渐远时,沐绍安已将女儿裹进浸透血渍的襁褓。廊下桃花仍在簌簌坠落,沾着血水的花瓣黏在婴孩眉间,倒像是她与生俱来的印记。他攥着襁褓的手指节发白,想起爱妻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那声气若游丝的“颜儿”。
“老爷!老夫人到了!”管家的急唤惊碎满院死寂。拄着檀香木杖的老夫人由丫鬟搀扶着踏入月洞门,银发间的玉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桃花与血泊,最后落在沐绍安怀中的婴孩身上。
“这孩子……”沐绍安喉结重重滚过,袖摆带起的风在半空凝滞。襁褓里的女婴突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哭声像春檐下将融未融的冰棱,脆生生剐过人心。老夫人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他扬起的小臂上,浑浊的眼珠凝在婴孩眉间那道浅红的血痕上——暮色漫进雕花窗棂,在她银白的鬓角镀了层冷霜:“玄渡大师既说‘避祸’,便送去城郊静云庄养着吧。”
晨雾裹着霜气漫过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乳娘朱氏臂弯如铁钳收拢,将襁褓中的沐溪颜死死护在怀里,踉跄着被人推进雕花马车。羊脂玉半截玉佩坠在襁褓角上,玉面沁着凉意,却还凝着主母唐淑桦指尖的温软——车帘“唰”地放下时,朔风正卷着碎雪扑打帘角,把那点余温碾得七零八落,沐溪颜随着朱氏一同送去了城郊静云庄,一并送去的还有装着唐淑桦遗物的妆奁盒子。
沐绍安立在朱漆府门前,玄色衣袍裹着满襟寒意。雕花车轮碾过阶前残桃,粉嫩花瓣在铁蹄下迸裂,猩红汁液顺着车辙蜿蜒,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泣血的痕,恍若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