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世耕读

盟历九百四十六年,三月初十。

天衡王朝,青阳县,长青岭。

山岭绵延四百余里,自南向北,横亘青阳县东界。

西坡村坐落长青岭西坡的山脚,离着入山口就差一里路。

此村门户不多,零星散布,垦出的散碎薄田间阡陌相通。

正南方,一处小院独坐。

院中,三间黄泥草屋分列东西北,南面留着一扇半人高的篱笆门。

三月春风疾掠,门窗破败,吱呀作响。

分不清是被风声吵醒,还是被饿醒。

夏安躺在北屋的凉炕上,望着房梁下沾满了油灰的旧年蛛网,怔怔出神。

“我这是穿越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缕冷风钻入屋内。

柔软舒适的棉被早已不见。

如今盖在他身上的,是一层灰布,包着冷硬如铁的碎布旧衣。

冷风一吹,冻得夏安浑身一哆嗦,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夏安刚掀开布被,挺腰用力,一阵钻心的刺痛便让他几欲滴泪。

这年纪轻轻,腰就不行了?

不对。

就当下这光景,就算是铜铸的腰子也无用武之地啊!

腰间刺痛传遍全身,前身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现。

他心中犹如惊雷炸响,脑中点点刺痛,接收着极富冲击力的记忆。

这下,夏安才确信自己穿越了。

也知道腰痛是为哪般了。

被猪拱了。

没错,就是被猪拱了。

夏安记起这档子事时,那头野猪青面獠牙、红眼黑毛的凶恶样貌仿佛就在眼前。

惊得夏安后背冷汗直冒,心头悸动横生。

前身也叫夏安,如今十七岁的年纪。

夏家祖上的香火在这西坡村传了不知多少代。

轮到他时,却好似触了天煞孤星的霉运。

母亲生他时难产,撒手人寰。

去年,父亲进山,遇了妖人,一去无还。

如今只留他一人,和家前的几亩薄田。

父亲在时,终日苦耕,节衣缩食供着夏安去东至乡的私塾念书。

以求考取个功名,好把夏家的香火迁出这山沟沟。

哪料突遭这等横祸,夏安只能耕读,挂牢了山民的身份。

这山沟太深了,是无论多少代人都填不完的深。

功名一事自此云烟渺渺,徒留一抹捉不住的虚影。

耕读虽说辛苦,可夏安总算理整好了几亩麦田。

有田地,能缴粮,就还算是民户,考取功名便还有希望。

直到不久前。

冰雪消融,麦田一片青绿。

一头不知在寒冬里饿了多久的野猪,从长青岭里跑到了他的田里。

将满地青苗祸害了个遍。

西坡村是地道的山村,村里人虽都是农户,可也有进山打猎的猎人。

见这送上门的野猪,在炕上窝了一个冬天的猎帮势要开开荤。

可这畜生好似有灵智一般,尽挑夏安独自一人守田时来撒野。

昨夜,又是如此。

夏安忍无可忍。

脑袋一热,就要和野猪搏斗,不留神,后腰挨了一遭。

若不是同村赵三娃,怕不是先让这头野猪开荤了。

遭此重击,夏安只得瘫躺在炕上。

夜半时分,百无一用又命比纸薄之感涌上心头。

自诩书生的前身羞愧难当,一口少年心气没续上,就这样魂归长青岭了。

把这荒唐事理清,夏安也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他歪着身子扭下炕沿,裹了件满是补丁的长衫,四下打量着这间小小卧房。

破洞的窗户纸透过春日暖阳,屋内是明晃晃的一穷二白。

地上除了几个木墩充当板凳,便只有一个用木板补了又补的柜子。

炕上摆着一张方桌。

桌上放着几本被翻阅到纸页散碎的书,一盏油灯,灯盏里是未烧完的松明。

由此,便是北屋的全部家当。

其实自打夏安铲下第一锹土,考取功名就已成幻象。

饶是如此,夏安还是将余下的光阴全交待给了书本。

真要等那黄金屋、颜如玉。

刚在八百里浪浪山里过劳长眠,这又掉进个四百里长青岭。

“娃,你着相了啊……”

夏安说这句话,倒不是因为感同身受。

是在这份记忆中,还有更为荒诞不经的事情。

荒诞到夏安醉心读书的样子显得有些天真可笑。

皓首穷经博个功名只是凡人毕生所求的出头路。

凡是有灵脉的修仙者,早早就追寻大道去了。

临走了,还要道一句仙凡有别。

在掀开米缸的盖子前,夏安固然觉得这些世间的光怪陆离甚是有趣。

当他透过薄薄的一层米粒,看到乌黑的缸底时。

夏安立刻对这些吃不到闻不着的传说失去了兴趣。

又掀开锅盖,同样的凄凄惨惨。

夏安把铁锅里几颗干硬的米粒捏起来,抿到嘴里。

嚼上两口,权当磨牙解饿,谁知这米粒黏在后槽牙上,怎么都弄不掉。

“难怪连个炕都烧不热……”

见底的米缸,漏风的窗,一抹春阳照得亮堂堂。

还有那头害了自己一命,十分棘手的野猪。

称得上一句山穷水尽。

夏安扶着腰,拖着布鞋,一步步走到屋外,坑坑洼洼的地面硌得脚底生疼。

草屋门前,枯草生新绿,几株桃树上春花渐败,新芽未展。

虽是缺人打理的荒败模样,也称得上是一派春日风光。

再走几步,就出了院门,入目便是自家的几亩麦田。

日近正午,阳光和煦洒落肩头,潮湿的泥土气息裹着青麦的芬芳扑面而来。

夏安闭目凝神。

扶腰少年和他饥饿的肚子短暂享受起春和景明。

“肯定是做梦的对吧,一睁眼就回家了对吧。”

直到肚子咕咕作响,夏安这才无可奈何的睁眼,直面颇为狼藉的现实。

长青岭直直压在眼前,大小山头高低错落,似猛兽凶牙。

好似要把西坡村囫囵个吞下去。

麦田中,被野猪糟蹋过的地方十分刺眼,褐色的土壤翻腾,把麦苗压死。

夏安记起撒种时的辛劳,咬牙切齿。

“这都是我的口粮啊!”

恍惚间,那碎金般在麦叶上跳跃的阳光凝练起来,从麦田飞舞到夏安眼前。

几丝浮光凝成文字。

【洞悉黑白,增吉损凶。】

夏安被突如其来的神异惊得脚底一滑,险些又伤到饱经风霜的腰。

站稳身形,夏安细细将系统觉醒的谶言复念几遍,可还是不解其意。

正当夏安还不知这系统到底有何用,心下略感焦急时,浮光金字随风湮灭。

一个系统面板在夏安面前铺成。

【洞悉次数:1】

【当前积分:0】

【累计积分:0】

系统面板只有三行文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夏安仍是不知甚解,心中渐渐涌起的惊喜却压倒了饥寒交迫。

穿越一世,生于微末。

如今正得好风凭借,这长青岭,何以翻飞不过?

淡金色的系统面板悬浮片刻后消失,溶成一缕金光,飞入夏安掌心。

一股暖流从指尖奔涌到头顶,将夏安从头到脚通体洗礼一遍。

夏安不由赞叹一声。

“讲究!”

一个呼吸间,就连腰间的伤势都恢复如初。

再细细感应,好似两团火悬在腰间,阳气十足。

“以后咱俩各论各的,我是你宿主,你是我哥。”

“哥,宿主饿了……”

系统没了下文。

“咕噜……”

夏安肚子一响,身后传来一声稚气未脱的呼喊。

“夏哥,吃荠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