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遗穗**

芒种前三日,林青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药囊。靛蓝粗布上绣着歪斜的菖蒲纹,线头被磨得发亮。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物什,装着晒干的益母草籽,闻起来像被阳光浸透的旧时光。

沈延川正给犁头绑防滑草绳,抬头看见林青对着窗棂发怔。晨光里浮动的尘埃落在他眉梢,凝成金粉似的细点。药囊穗子垂在竹席边缘,随穿堂风轻轻摇晃,仿佛十五年前那个未系紧的端午香包。

「这犁辕弧度特别。」沈延川用指节叩了叩弯曲的梨木,他早注意到林家农具的独特制式——犁头比别家宽三指,犁箭多刻两道凹槽。

林青把药囊塞回箱底,青石地板映着晃动的光影:「我爹改的,他说这样犁得深。」记忆里总有个背影在谷场比划木料,刨花落在母亲纳鞋底的笸箩里。

沈延川摩挲着凹槽里积年的泥垢。这些改良农具藏着个庄稼把式的痴气:为让妻子少弯些腰,林父把锄柄多磨出个弧度;因着儿子幼时爱赤脚,打谷机的踏板裹着柔软的棕皮。

「你娘绣的菖蒲茎叶倒着长。」沈延川突然说。昨夜他替林青补衫时,在箱底见过那个药囊——绣线走向逆着植物经络,定是有人手把手教初学绣娘描样。

檐下风铃叮咚作响,林青往拌种子的陶盆里添了把草木灰:「她原先是绣庄药童。」二十年前镇上瘟疫,被当作药材的绣娘跟着运药车误入云溪村,从此再没走出这片山坳。

沈延川握犁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林青采药时总要系红绳在腕间,原是承了母亲的习惯——昔年药童进山,都靠红绳铜铃防蛇。

春阳爬上晾晒的种荚,林青忽然指向东墙竹架。二十四个竹筒列阵悬挂,筒身刻着雨水刻度:「爹做的测雨器。」每个竹筒都斜削出缺口,接满春水便奏出不同音调。那年惊蛰,正是「羽」音竹筒盛满时,他捡回了昏迷的沈延川。

沈延川望向西厢新糊的窗纸。林母生前最爱的忍冬花纹,如今被林青用柿漆染成秋色。风过时,窗纸沙沙响着,像谁在轻轻翻动晒药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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