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先帝

“系统，你看我帅吗？”

这句话来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陆守道’。

系统短暂地宕机了。

它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类就曾问过类似的问题；想起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后，转头就问自己表现得如何；想起他每次吃完星光做的黑暗料理，都要确认自己狼狈的样子是否影响形象。

现在，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白发染着黑血，衣袍破败不堪，却还在问这个问题。

系统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波动：“根据美学标准，您的形象完整度仅剩37.8%，衣着破损度达到......”

“我们说好的。”他不满打断道，“不要说这种机械的话，我想听更多人性化方面的话。”

系统停顿了一下。

“很帅。”它说，“像当年冲入妖族圣地，斩杀妖王时一样帅。”

陆守道大笑起来，笑声震碎了周围的黑雾。

这一刻，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这就够了。”他说着，剑锋指向深渊最深处，“走，带你去见见老朋友。”

系统当然知晓深渊深处潜藏着何种事物。

它的数据库里记录着千万年来有关深渊的所有传说，那些被扭曲的真相，那些被蓄意掩埋的恐怖。

系统知道陆守道想在临死前借助解决深渊这件事引发悲剧结局，它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先进入深渊把这些丧失理智的怪物杀死。

老将军的灵气在经脉之中奔腾汹涌，整片深渊都因这股力量而颤栗。

黑雾翻滚着聚集成狰狞的鬼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啸，宛如千万个枉死之人同时哀号。

他手中的古剑忽然进射出刺目的青光，剑身颤抖着发出如同龙吟般的清亮声响。

“起。”

轻轻吐出一个字，灵剑便应声飞出。

陆守道轻轻踏上剑身，衣袂飘飘之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深渊最黑暗的腹地疾驰而去。

剑气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尾焰，所到之处，下方黑潮里的怪物们头颅纷纷飞起，恰似被镰刀收割的麦穗。

“你若想要解决深渊的问题，直接杀到核心便是。”系统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何必耗费灵力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杂兵身上呢？”

陆守道的笑声夹杂在剑气的嗡鸣声里：“我想送他们解脱。”

“解脱？”系统的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紊乱，“这些早已丧失神智的躯壳，与你所追求的悲剧美学有何关联？”

风声陡然变得尖利起来。

陆守道沉默了。

下方，在无数正在消散的黑雾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有老人、有妇孺、有曾经鲜活的少年。

“当然有关。”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系统愈发听不明白。

“每一个悲剧都值得被铭记，每一段痛苦都应该有个终点。”剑光闪过，又一批怪物在青光之中化为飞灰，“这些可怜之人......不该永远被困在这片黑暗之中。”

系统问：“永远被困不是悲剧吗？”

陆守道回答：“我不需要那种悲剧，英雄牺牲的悲剧，永不得解脱的悲剧......这样的悲剧对我来说只是快餐，低劣且鸡肋，只能起到饱腹的作用，我要的是更高端的悲剧。”

系统想说，你因为深渊而死，不也是英雄牺牲一样的悲剧吗？

奇怪的男人。

一路斩杀，灵气消耗不小，但陆守道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终于是平静。

“终于到了。”

他看向深渊吞噬的核心，黑风吹过，满眼苍茫，几道身影屹立在那里。

“哈哈哈，你看，系统，你看，他的身影是多么的挺直，哪怕他已经失去意识，灵魂已经堕落，但我仍然能看到那个伟岸的背影。”

“多么骄傲的人！”

陆守道像个小孩子一般笑出来，拍着手，露出开心的笑颜。

系统看得分明，那是早已堕落的天衍国先帝和其他化神期强者。

“守道，他们的灵魂已经堕落，身体都被深渊侵蚀，只是在堕落前用仙家手段封印了自己，你没必要去唤醒他们，他们早都没了记忆了。”

系统说道：“他们不会为你的牺牲流泪的。”

“但我会啊。”

一句话又让系统沉默。

陆守道颤悠悠地伸手，指着先帝的身影，像是朝圣一般，说道：

“那是先帝，是把一切都托付给镇国将军陆守道的人，如今故人相见，其中一人却失去了意识，另一人马上要不久于人世，现在也不得不忍着悲伤，杀掉这个为国为民的人。”

“这是，属于镇国将军陆守道的悲剧啊！”

风，裹挟着深渊特有的腐朽气息，拂过陆守道的脸庞。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条细线。

他恍惚间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茅屋外的大雪正缓缓落下。

先帝身着玄甲，鎏金的护心镜反射着雪光，将整个屋子都映得流光溢彩。

“为天衍国计，朕要亲征深渊。”

记忆中那个男人的声音依然如此清晰，每个字都像战鼓般敲在他心头。

陆守道看见先帝转身时甲胄碰撞的铮鸣，看见他腰间佩玉在晨光中划出的弧线，外面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与寒风呼啸声交织在一起。

那时的风里，虽然带着冷意，但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

而现在，深渊的风里只有血腥与腐朽。

陆守道眨了眨眼，幻觉消散，眼前只剩下被黑晶侵蚀的先帝躯壳。那具曾经伟岸的身躯如今布满诡异的纹路，像是一尊被恶意雕琢的黑色雕塑。

可奇怪的是，当他凝视那空洞的眼眶时，耳畔竟又响起了当年的战鼓声。

咚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直接敲在灵魂上。

他仿佛看见千军万马从身边掠过，看见先帝的披风在硝烟中猎猎作响，看见那六位化神修士同时祭出本命法宝时的璀璨光华。

于是他对先帝行了久违的天衍国臣子礼，随后唤出飞剑，一剑斩出。

剑锋没入黑晶的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伟岸的身影。

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攀岩而上，对心脏行使着亲吻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