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三储屹立东海这么久,还没有报案人敢抢在鹿红前面击杀凶手,银子此举无异于欲盖弥彰,眼看那红色丝带紧紧缠住银子脖颈,食木妖的脸颊憋得通红,他周身的硬皮肤也逐渐显现出裂纹,如同干枯的树枝被雷劈开。
“不,红,司使,”银子用尽全力想伸手阻挡这红丝带越缠越近。
在他断气前一刻,鹿红抽了手,银子没了支撑点咣当跪地,她才质问:“说吧,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说清楚是谁派你来拦路的。”
银子嘴唇嗫嚅,“都说蓬莱的三储使者聪慧无双,我贪财斗胆想要骗过你们,最终还是,”他捂紧淌着血的脖颈起身,“茫茫妖界,偌大的桃花源,诬陷哪家的妖怪都会树敌,唯有诬陷这孤女最是保险。可这件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我哥哥全然不知情。”
鹿红抱胸,深吸一口气,她靠在花嫁桥冰凉的石栏上,视线从上到下打量了两遍银子,“你说的这些,自我听完白衣的故事,我大抵就猜着了。依照黄老财的说法,那金子死状莫名如生前,且黄老财还没来得及探清他的灵息,那尸身便消失了。所以金子可能并没死。”
“骗人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允恒隽摇头,“你想让我们相信白衣是凶手,却又亲口指证白衣是凶手。可惜蓬莱办案几乎不看表象,若你早确定凶手是谁,何苦半路拦截鹿红?”
涂山绛习惯性缄默,她走到白衣旁侧,或是因为怜惜,她竟伸手将白衣拉起。
“骗我不要紧,只要你现在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我可以原谅你。”鹿红嘿嘿一笑,但她手心已再次腾起红色光晕。
银子以为他难逃一死,任由心里惊涛骇浪翻滚,招呼他如此行事的人物他也惹不起。
不光是他惹不起,就连整个食木妖族,在那人眼里,就是一群蚂蚁。
在和那人达成合作之后,金银已被哥哥带回食木妖族,哪怕是他今日死在花嫁桥,父母哥哥总能活的富裕自在一些,银子垂眼,劝说自己接受这个结局。
“不瞒红司使说,没有人指使我,我们食木妖族一向老实本分,却一贯遭受其他妖族的欺负,我不懂你们蓬莱司察处设立的意义是什么?红司使当年离开南海,不是曾在妖王峰敕令,要查清楚三界所有罪案,还人鬼妖魔一个公道公正的世间吗?”
银子笑起来,是很轻视的笑。
“那为什么我们食木妖族,活得仍然谨小慎微?”
“我确实登过妖王峰,也下达过蓬莱敕令,不过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脸面说我?你口口声声说不明白你们食木妖族饱受欺负,却还是要诬陷本就命苦至极的白衣,又当又立。”
鹿红屏蔽他的控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银子有自戕之意,“绝不背叛主子,宁死也不。”
树木枯皮的味道忽然传来,允恒隽皱眉,拔剑挑过鹿红手上光晕拼成的丝带,将银子五花大绑,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来我是不能跟你们去那风烟山了。”
“执法使?”银子怒目圆瞪,“我交待罪行都不能选择我是死是活吗?”
“你交待啥了?”鹿红不理解,“让你说啥你又不说。”
“无妨,洞渊冥府刑罚无数,抽筋扒皮切骨,火刑水刑弯刀床,你都可以体验一下,等你体验完这一切,你再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交待罪行吧?”允恒隽拍了拍银子的肩膀。
这一番话可谓是说者无心听者害怕,银子俩腿一哆嗦,险些又要行跪地大礼。
鹿红挥手,送别允恒隽,“麻烦了,若是洞渊冥府的刑罚都撬不开他的嘴,那我可以去食木妖族将他哥哥接到蓬莱恶妖狱,兄弟两人关在一起应该不会孤单。”
“我说!我说!此时都是我一妖所为,跟我哥没有关系!”银子挣扎着。
“你要说啥?”鹿红挑眉。
“让我过来找红司使的,是八聚台的大人物。我虽不知他为何要阻拦红司使,可他给了我满箱金银!我寻思也就是阻拦红司使,是不违背天律法则的,于是便想出这主意……”
“那大人物是谁?叫啥?”鹿红问得通俗易懂。
银子张嘴又合嘴,“我不知道,给我金银的,是他的鬼卫将军。我听闻八聚台的掌事背景十分神秘,座下更是有三个分支帮他做事,那三名堂主各有鬼卫随行,我不能确定!”
“得了。什么叫贪小便宜吃大亏?”鹿红抬眼跟允恒隽对视,示意他放了银子。
重获自由的银子连忙叩首向鹿红,“多谢红司使不杀之恩,多谢红司使不杀之恩。”
“我没说不杀你,”鹿红笑得灿烂,“你耽误我这么长时间,得拿东西来还。”
银子刹那变得紧张,他微微攥拳,“拿什么还?”
“八聚台给你的金银,还有你的性命,这两样东西你想用什么还都可以。”
“当然是金银了!”银子想也不想就答道。
“好啊,你现在回家,把那些金银清点好,给我一分不少的送到蓬莱三储居,少一两,我削你一两肉,别想着在我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哈。”
银子应声,一溜烟儿跑了。
“贪官,”允恒隽嗤笑。
“我可不是贪,”鹿红眼中神色变暗,“拿到那些金银,兴许能顺藤摸瓜查到幕后指使。”
涂山绛拂袖,“八聚台在三界之外,即便不受昆仑管辖,一向也是安分守己的。八聚台的鬼卫买来银子演这一出戏,只为了阻拦你?距非雀喜宴还剩两日,先到风烟山再说吧。”
“万谢神女姑姑令我清楚这一切,白衣无以为报。你们若是着急赶路,我可以传唤蟾关船过来,送你们去对岸。”白衣神情麻木,她绕手,花嫁桥上响起风铃声。
只一瞬,一片闪着幽光的船驶了过来,很快停在了花嫁桥下。
“照顾好自己,往事暗沉不可追,切莫再过多忧思。”涂山绛颔首作别。
鹿红深深的看了白衣一眼,叹了口气,率先跳到了船上。
往事暗沉不可追?她却觉得,白衣的未来,才是无穷无尽的暗沉。
活在得知真相的清醒里,痛苦怕是要成倍递增。
三人先后上了船,蟾关船夫又念叨着四字词,拨动的木浆划开水波涟漪。
身后忽有青绿色光芒大盛,他们不约而同朝花嫁桥看去,唯见青绿色光点慢悠悠飘向天际,却在半空中聚集,直直打入花嫁桥心——
这是陈白衣最后的精魂,她将她自己献祭给了花嫁桥!
须臾,布满白色藤萝的宏伟桥梁震动起来,万千的藤萝花如泪落在蟾关河渡,有的乘风旋在半空,绕着桥乱飞,直到水面铺盖了厚厚的花瓣,花嫁桥也随之消失不见。
“是桥妖!在白衣向她彻底献祭自己之后,她选择了同白衣一起消散……”
“白衣这份没能感动曲平声的深情厚谊,竟能感动桥妖吗?”
“无论生在哪个种族,女子总是惺惺相惜的吧?”
“天上月老祠,地下花嫁桥。从今往后,这话便不对了。”
“那应该是什么?”
“长阁空有月老祠,蟾关再无花嫁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