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辩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江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望着两岸绵延不绝的民夫队伍,像蝼蚁般在泥泞的官道上艰难前行。
“哥,这是今天咱们看见的第六批了吧……”徐瘦虎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岸边一个踉跄倒下的民夫。
陈辩没有作声。
他的目光越过江面,落在远处连绵不绝的辎重车队上。
瘦弱的驴马拖着沉重的粮车,在泥泞中挣扎前进,不时有民夫、牲畜倒下。
光是军队就有上百万之多,民夫更是数不胜数。
可最后真正能够走到辽东的又有几人呢?
江风突然转急,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要变天了。”船夫喃喃道。
徐瘦虎突然指着远处:“快看!那是……”
陈辩抬眼望去。
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大声呵斥着,命令民夫加快速度。
几个实在走不动的老人被直接推入江中,惨叫声很快淹没在滚滚浪涛里。
“端得是可恨!”罗士信拳头重重砸在船舷上。
罗士信气不过,掏出石头直往那为首的骑兵头上打去。
那石子破空而去,在江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啪”的一声脆响,正中那骑兵队正的铁盔,溅起几点火星。
“谁?!”骑兵队正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一把摘下铁盔,额角已渗出血丝,用狰狞的目光扫向江面。
罗士信探出半个身子,愤怒地大喝道:“狗东西!欺凌百姓算什么本事!”
那士兵顿时暴怒,指着战船正欲大骂。
却忽地瞥见陈辩身上的郎将服饰,顿时脖子一缩,换了个脸色。
也不敢再叫,带着其他骑兵灰溜溜地往前去了。
战船继续向北行驶,两岸的惨状却愈发触目惊心。
陈辩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徐瘦虎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拳头不由地攥紧,原本被杨广夸赞的喜悦也在行船过程中荡然无存。
江风呜咽,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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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辩等人很快就在清河郡下了船。
到了清河之后,只需西行经过武阳,就能到巨鹿了。
不得不说,杨广修大运河最大的好处就是将涿郡与东都洛阳相连。
如此这般,天下兵马都能沿着运河很快运往涿郡。
……
陈辩等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越过了清阳郡,踏入武阳郡的地界。
河北的局势愈发地糜烂起来,比陈辩等人大半年前来时,更为可怖,绿林盗匪无数。
不过好在陈辩等人一百多号全副武装的骑兵,自然是没什么人敢惹。
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
就算偶尔有些不长眼的,也很快被陈辩等人驱散开来。
……
“哥,这里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而且规模不小。”徐瘦虎突然猛地勒住战马,伸手指向地上凌乱的脚印。
只见泥土中散落着折断的农具,几柄卷刃的柴刀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不远处甚至有半截焦黑的旗杆,隐隐约约能瞧见上面半个“窦”字。
陈辩见状,迅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开始仔细勘察。“应当没有官军参与。”陈辩一边认真分析,一边说道。
仅仅看这些脚印,便能发现这些人甚至连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大多数脚印都是草鞋留下的,有些地方甚至是赤脚踩出的印记。
而且,散落一地的兵器残片中只有极少数是来自官军的制式武器,完整的更是一个没有。
陈辩又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一道深深的辙痕,在某处凹陷处稍作停留,接着捻起一撮带着血迹的土屑,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在河北绿林之中,姓窦的势力,恐怕也就只有窦建德了。
只是,陈辩不知道窦建德究竟是和谁发生了冲突,而且看样子,明显处于劣势。
“全军戒备,缓慢前进。”陈辩面色凝重,沉声下令,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之上。
瞬间,一百名精锐骑兵迅速变换阵型,呈楔形缓缓向前推进。
“哥,你看出什么了吗?”徐瘦虎转头,朝着陈辩问道。
陈辩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沉声说道:“应当是窦建德的人马和别人打起来了。”
“窦大哥?”徐瘦虎听闻,不禁一惊。
自从大半年前,两边人马分道扬镳后,他便再没听闻过窦建德的消息。
罗士信同样陡然一惊,实在没想到竟会在这附近遇上窦建德。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陈辩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若是真的遇上窦建德,他还着实犯难,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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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窦建德所在处。
“狗娘养的张金称,实在是欺人太甚!”窦建德骑在马上,愤怒地怒骂道。
“建德,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曹旦在窦建德身旁,满脸忧虑地叹了口气说道。
“如今弟兄们已经折损了将近小半,可张金称还紧追不舍。”曹旦又焦急地补充道。
窦建德狠狠地啐出一口血沫,心中满是愤恨。
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从山东带来的老弟兄以及从高鸡泊前来投奔他的弟兄,已然折损了三成有余,剩下的众人也个个都带着伤。
“曹旦,你带着弟兄们继续往西撤。”窦建德突然猛地勒住战马,神色变得狠厉起来,决然道,“我带一部分兄弟留下来断后。”
“不行!”曹旦一听,急忙伸手一把攥住窦建德的马缰,手指都因为用力有些泛白,“要撤一起撤!”
“咱们手下弟兄可以没有我曹旦,但绝不能没有你窦建德。”
“我意已决,不必再言!”窦建德猛地一甩,用力扯开曹旦的手,神情决绝,“是我执意要领着大伙给安祖报仇,这事儿,只能我来扛!”
那张金称杀了孙安祖,还特意派人将孙安祖的首级送到他面前。
这等血海深仇,他窦建德若能忍下这口气,那他以后如何服众?
他日若是到了九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孙安祖?
因此,窦建德丝毫不后悔自己先前的决定。
想到这里,窦建德“唰”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抽出腰间长刀,高高举向天空。
旋即,他一夹马腹,带着部分士兵,回身朝着张金称的方向迅猛冲去。
“建德!”曹旦见状,心急如焚,忍不住放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