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气氛比要塞的冷库还要凝重。各位考官机械地咀嚼着合成蛋白块,脸上的愁容连防毒面具都遮不住。张英华定下的规矩很明确——各佰卫队自行招募队员,但现在看来,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全是孩子...”医疗官老李的叉子在餐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而且都是些连基础代谢都跟不上的孩子。”他掏出一沓被退回的体检表,“你们看看这些骨密度数据,注射基因强化剂跟直接给他们打毒药没区别。”
周孜刃把餐盘重重一摔,这个新晋佰卫长早上还意气风发,现在制服领口都垮了下来。“报上来的身份证件全是涂改过的!”他抓起一张被反复擦拭的ID卡,“这上面写的22岁?那孩子能有16岁我都倒立吃饭!”
戎胜望向窗外,考核场外围着的瘦小身影们还在烈日下等待。他突然注意到几个真正的成年人——他们躲在远处的阴影里,手臂上缠着不同颜色的识别绷带,像秃鹫般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戎胜指了下外面那些成年人,然后问到“那些是什么人,那些奇装异服,手臂上还缠着五颜六色绷带的,也不来参加考核,也不来捣乱的只是在那看着的那些人。”
潘主任站起来眯起眼睛看了一下,说到“那些人是当地帮派的成员,他们是来挑选当兵选剩下的人的,看有没有好苗子能加入的。”
戎胜笑了笑,没有继续再问,答案很明显:在这颗被战火和矿难反复蹂躏的星球上,能活到成年的,早就被各方势力瓜分殆尽了。
此时的戎胜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看来他真的只能招募一批娃娃兵了,这里没有成年人能供他们征兵。
下午的考核现场,那个断臂少年依然固执地站在队伍最前端。当戎胜接过他递来的身份卡时,金属卡片上“蒋争,20岁“的字迹明显有涂改痕迹。少年嶙峋的锁骨从破旧的衣领处凸出,戎胜甚至能数清他脖颈上跳动的血管。
“不合格。”戎胜轻声道,印章落在纸面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少年用仅存的右手接过文件,脏兮兮的袖口擦过戎胜的手背,触感像砂纸般粗糙。他挺直腰板敬了个军礼,转身时戎胜注意到他空荡荡的左袖管上打着整齐的补丁——显然有人精心为他整理过。
直到夜幕低垂,戎胜才勉强招到十余人。其中六个还是潘主任硬塞来的“关系户”,都是矿区职工子弟。“给孩子们个机会嘛!”潘主任搓着手赔笑,“多吃几顿营养餐,保证三个月就壮实!”戎胜看着那几个同样瘦弱的少年,只能无奈地盖下通过章。
收工时,戎胜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潘叔,为什么今天来考核的女孩身体素质普遍比男孩好?在这种穷地方,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大差异...”
“这个啊...”潘主任正在收拾文件的手顿了一下,矿区的探照灯从他背后打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因为在这里,女孩比男孩'有用'。”他特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有用?”戎胜愣了一下,觉得奇怪,他上辈子在宋朝也是真真实实经历过乱世的,那时候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来着?
潘主任掰着手指解释:“一般的男孩只有两条路——下矿或者当兵。”他指了指远处正干的热火朝天的矿洞,“哪个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去年三号矿区的平均寿命统计,矿工的平均寿命只有29岁。”
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响起,几具盖着白布的担架从临时医院抬出。潘主任见怪不怪地继续道:“女孩就不一样了。”他指向通过考核的几个少女,“能打能扛的可以当兵,模样周正的能被军官看上,再不济...”他做了个暧昧的手势,“矿区娱乐中心永远缺人手,做点皮肉生意也不是不行。就算什么都不行,给来往的商队当个侍女也能混口饭吃。所以这里的家长喜欢培养女孩,起码能活得久一点,养男孩就怕死在自己前面了,浪费钱。”
夜风吹起地上的矿渣,打在戎胜的制服上沙沙作响。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通过考核的女孩眼里没有喜悦——她们早就在这片吃人的星球里,看清了自己被明码标价的人生。
第二天的征兵工作同样乏善可陈,唯一值得说到的是,那个断臂少年又来了,换了全新的身份,刘心,26岁,戎胜看的一阵头大,能不能编的好点呢?这一看就不对吧。但是看到那个少年坚定的眼神,又不忍心呵斥出声,只是叹了口气,盖上不合格,递了回去,少年同样啥也没说,敬礼走人。
第三天的征兵工作依旧进展缓慢。黄昏时分,当队伍终于排到最后一人时,戎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抬头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断臂少年又来了,只是今天嘴角多了一片淤青,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刘心,26岁。”少年递上崭新的身份卡,这次连照片都换了。戎胜看着卡片上拙劣的合成痕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造假水平,连要塞门口的人脸识别系统都骗不过去。
少年挺直腰板敬礼时,戎胜注意到他破旧的衣袖下新增了几道鞭痕,结痂的伤口边缘还泛着红肿。那双眼睛却依然倔强地亮着,像矿区深处偶尔能见到的,未被污染的矿石。
“你小子...”戎胜突然一把抓过合格章,“啪”地盖在文件上。少年瞳孔猛地收缩,脏兮兮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昨晚我问过老李了。”戎胜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七万联邦币,给你装军用级机械臂。”他一把揪住少年空荡荡的袖管,“记住,在还清这笔债之前——”金属印章重重敲在桌上,“你他娘的要是敢随便死了,老子追到地府也要把你揪回来还钱!”
少年愣在原地,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远处,潘主任的惊呼声和医疗官的抱怨混在一起,但戎胜只看见一滴液体砸在考核桌上——不是汗水,是从少年眼角逃出来的。他笨拙地用袖子去擦,结果把脸上的淤青蹭得更红了。
“报...报告长官!”少年突然用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子吼道,“杨成,十六岁!一定...一定活到还清债务!”他慌慌张张抹着脸,却把眼泪越抹越多,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站在原地抽噎起来。
杨成确实有理由喜极而泣,因为像他这样的残疾人,在这个吃人的星球是肯定活不到成年的,失去父母又身有残疾的少年,早被各路鬣狗盯上。人体贩卖组织的爪痕还留在他脖颈,矿区的辐射尘蚀刻在他皮肤,但此刻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张通知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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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张英华站在要塞二层的观察窗前,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钢化玻璃。下方训练场上,新招募的士兵们正在接受基础队列训练。这些瘦小的身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制服,活像一群套着麻袋的稻草人。
“父亲,您可真是指了个歪路啊。”她苦笑着自言自语,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出一道白痕。想象中的“野性难驯“根本不存在——这些孩子听到集合哨声时跑得比受惊的兔鼠还快,领取装备时虔诚得像在接圣旨,就连最基础的战术动作都学得认认真真——能给饭吃,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训练场边缘,那个叫杨成的断臂少年正用牙齿配合右手给绷带打结。旁边的小个子女孩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两人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矿区长大的孩子,包扎伤口都是无师自通的本事。
“报告!”副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收到医疗队的体检汇总...这批新兵平均年龄16.7岁,四成有慢性辐射病,七成存在营养不良...”
张英华抬手打断汇报,目光落在远处锈迹斑斑的矿区围栏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扒在铁丝网外,眼巴巴地望着训练场。其中最小的那个,身高估摸还不到一米。
张英华猛地转身,军靴在合金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要塞走廊里回荡,“从今日起,新兵每日配给双倍营养剂。”她突然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数据板,上面还显示着新兵们触目惊心的体检报告。
“另外——”她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让潘主任立刻统计要塞周边所有孤儿的详细情况。”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再通知我们家'萤火之光'在这里的负责人,十分钟内来指挥部报到。”
在要塞外围的阴影处,十几个瘦小的身影正如饥肠辘辘的幼兽般徘徊。一个扎着辫的女孩踮起脚尖,半个身子都探进了生锈的军用垃圾桶;她身旁更小的男孩正贪婪地舔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营养剂包装袋。更远处,几个孩子为争夺半块合成面包扭打在一起,扬起的尘埃在夕阳下泛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