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薛家子因言挨掌掴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府署北，薛家巷。

当中一所占地数十亩的大宅院，坐南朝北，面阔四落，青砖黛瓦，粉墙朱漆，正是金陵薛家长房之所在。

长房此代原有男丁二人，长子薛珣老成持重，坐镇金陵主持家务商事，其弟薛璋潇洒好乐，奔走各省照看买卖，趁便也游览山水。

正当兄弟二人齐心合力，家势止颓复振之时，薛珣却突然一病去了。

薛璋忙带了妻儿回家奔丧守孝，自此久居金陵，尊奉寡嫂，照料内侄，主持事务，倒也勉强维持家声不坠。

不料上年他出差都中一趟，归途中偶感风寒，又值年关繁忙，如此病累交攻，竟成了大症候。

眼下虽四处延医问药，却也难有起色，只得卧床休养。

二月十五，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薛家宗妇薛王氏与领着自家一双儿女，被薛璋妻儿送出了东落院，愁眉不展地回了正落四进的内宅上房。

甫一进屋，众人还未坐定，薛蟠便急急打发了人去备马，说要趁着好月色出去顽耍。

薛王氏听得杏眸盈愁，更蹙秋波，忙柔声劝他道：

“我的儿，你如何还这般不晓事？

你叔叔为了能让你提早袭职，上年才亲身赶去都中走动疏通的，如今他卧病在床，你正该仔细尽孝呢。

趁便也帮着料理些事务，好让你叔叔能安心养病。”

薛蟠却理直气壮：

“我不是才刚和妈去看过叔叔了吗？现下好容易得了闲，妈也该让我出去透透气了。”

见薛王氏只是不准，他便气得撇嘴道：

“妈莫忘了，当年就是叔叔把盐务生意拱手交给了族中代管，剩下当铺、钱庄这些生意加一块也没行盐挣得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还有，叔叔上年也是白去了一趟都中，银子使了大把，内务府却还没点头，倒是好好地给宝琴妹妹定下了门婚事。

依我看呐，定是那劳什子‘霉’翰林妨了叔叔，趁早悔了这门亲事，保管叔叔立刻就大好了。”

薛王氏听他说得这般荒诞不经，直气得娇躯乱战，却又不知如何解说。

那边宝钗早打发走了媳妇丫鬟们，忙上前扶了自家娘亲，才认真向薛蟠道：

“哥哥这话好没道理的！

叔叔当年说的清楚，那盐务上面有官府督促，族中便不大敢胡来，且只要哥哥长成袭职，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其收回。

但钱庄、当铺这些生意最重信誉，若族中任人不明，坏了招牌，等哥哥接管时也难再复旧观。

所以叔叔才以退为进，舍了盐务换取族中安宁，亲自经营当铺钱庄以为根基。

叔叔这般殚心竭虑，如今更忧劳成疾，哥哥定要好生感激才是呢。”

薛蟠满脸不以为然，只把脖子一梗：

“叔叔说得好听，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我如今不过只差个几岁了，旁人都说只要往内务府使点银子，这世职也就下来了。

偏叔叔这些年几次都无功而返，还说什么新任的总管大臣铁面无私。

我呸！这天下还有不爱银子的官儿？！

呵，等薛蝌再长几岁，咱家的世职怕不是要落到他头上罢？”

“啪！”

“作死的孽障！你还敢满嘴混唚！”

薛王氏气得声颤，扬手便给了薛蟠一巴掌。

“哼！你们爱信不信！”

薛蟠皮糙肉厚地并不大痛，但心中到底不太自在，便趁机捂着脸忿忿地跑了，任由薛王氏如何叫喊也不停步，一溜烟地就出了门。

十来个小厮早牵马候在此处，当下便簇拥着他往秦淮河畔的百花巷去了。

路过巷口时，恍惚又有一骑缀了上去。不提。

却说薛王氏被气得无可不可，又有满腔担忧难以排遣，不觉就悲从心来，拭泪不已。

宝钗忙扶她到榻上坐了，又温声宽慰道：

“妈也知道，哥哥不过是想出去耍了，才会口不择言地胡咧咧，且他大约是听了身边下人的调唆，心里未必就这般想呢。”

“我的儿，妈也知道你哥哥本性是好的，只是在故意怄我，我如今也懒待与他生气了。”

薛王氏稍稍揩了揩泪，又眼眶红红地拉着宝钗的手叹道：

“只是妈瞧着...你叔叔的病症怕是难好了......你哥哥和薛蝌眼下又仍未长成，到时候咱们两家子的孤儿寡母可该如何过活啊。”

宝钗眸光一颤，不觉又想起父亲去时，那些频繁登门吵嚷不休的族老、亲戚们，也轻轻咬着唇儿沉默了下去。

半日，她心中思虑已毕，才抬眸强笑道：

“妈且莫急，叔叔身子素来强健，等气候再暖和些，许是就能大好了。

况且，咱们这边也还有法子可想的.....

只要能让哥哥提前袭了职，哥哥便有威望来慑服各省的承局、掌柜们，再加上家中老人的帮衬，想来就足够主持起家中生意了。”

薛王氏只杏眸微亮，便又黯然一叹：

“可我也请托过你舅舅和姨妈的，却都拿内务府没法子。

想那内务府是天家产业，旁人确实也难置喙的，大约只有皇亲国戚说话才好使呢。”

宝钗抿唇一笑：

“妈说的十分在理，不过除了皇亲国戚之外，正管着两淮盐务的盐政大人也能就咱们皇商的事上折子的。

听说如今的盐政大人正是大姨妈的妹夫，只要能求动他上道折子，言说如今珅伯伯他们办事不济，哥哥业已长成可堪大任。

皇上最是宽仁慈厚不过，又有爹爹的情分在，许是就会开恩俯准了。”

薛王氏听了也深觉有理，面上却支支吾吾起来。

等宝钗好奇追问多次，她才无奈道：

“贾家小姑子还在家中时就常和你大姨妈拌嘴，等出了阁......关系就更差了。”

宝钗奇怪道：“按说两人相隔千里，原该缓和些才是啊。”

“这......”

薛王氏顿了一顿，不禁掩面而叹：

“贾家小姑子出阁的时候，你大姨妈一个不小心，就让敦郡王的儿子跑进去了她的闺房，还......还掀开了她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