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救援

夜色如墨,官道两侧的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周显猛地抬手,三百骑兵瞬间勒马止步,迅速结成圆阵,将五辆马车护在中央。火把的光亮映照在甲胄上,泛出冷冽的寒光。

“戒备!”

周显厉声喝道,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中涌动的影子。

马蹄声如雷,一百余骑闯军游骑从官道两侧包抄而来,为首的黑蝎子眯起眼睛,见对方反应如此迅速,心中一惊。他抬手示意手下放缓速度,低声骂道:

“他娘的,这帮人不是普通护卫!”

身旁的瘦削探子咽了口唾沫:

“黑爷,他们结阵太快了,车上肯定有大人物!”

黑蝎子狞笑一声:

“怕什么?他们被马车拖着,跑不了!”

他猛地一挥手。

“放箭!耗死他们!”

箭矢破空,如蝗虫般朝着圆阵倾泻而下。周显大喝:

“举盾!”

骑兵们迅速架起手盾,箭矢钉在盾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周显咬牙低骂,却不敢贸然出击。若在平日,他早率骑兵冲杀出去,可如今车中坐着天子与后宫,他只能死守。

一支流矢擦过周显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他却纹丝不动,目光如刀。

圆阵中央,崇祯的马车被护得严严实实。王之心脸色苍白,死死攥着车帘,声音发颤:

“皇爷,是闯贼游骑!”

崇祯坐在车厢内,手指紧紧扣住座椅边缘。他听着箭矢撞击盾牌的声音,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朕...竟要亡于此处?”

另一辆马车上,周皇后将坤兴公主和昭仁公主紧紧搂在怀里。坤兴脸色惨白,昭仁则吓得小声啜泣。周皇后轻抚她们的背脊,声音虽轻却坚定:

“别怕,你们大哥一定会来。”

坤兴公主十四岁的年纪,虽也害怕,但比年幼的妹妹更镇定些。她透过车帘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厮杀。火光摇曳中,她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被箭矢擦伤脸颊却依旧挺立指挥的年轻将领。她知道那是谁。父皇曾为她定下的驸马都尉,周显。

只是国事艰难,他们的婚期一拖再拖,她甚至从未与他正式见过面。此刻在这亡命奔逃的路上,刀光箭影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人。他脸上的血痕在火光下刺眼,但那份临危不乱的英气,却让她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母亲的手。

懿安皇后张嫣坐在一旁,神色沉静,只是指尖微微发颤。袁贵妃低声念着佛号,目光却不时瞥向车外。

圆阵外围,周显的骑兵临危不乱。每当有人中箭,立刻有同伴将其拉回阵中。伤员被迅速送到后方,由吴有性、丘致中和李守忠照料。李邦华、倪元璐等文臣脸色凝重,却强自镇定,帮着递送伤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周显咬牙,心中焦灼。他们虽能抵挡箭矢,但若闯贼一直耗着,迟早会拖垮他们。

黑蝎子见状,冷笑连连:

“继续放箭!看他们能撑多久!”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黑蝎子猛地回头,只见官道尽头火光冲天,一支骑兵如狂风般席卷而来,为首的少年身披轻甲,目光如炬。

“是太子!”

周显大喜,厉声喝道:

“援兵到了!反击!”

朱慈烺一马当先,身后四百精锐如利剑出鞘,直插闯贼侧翼。黑蝎子脸色大变,慌忙下令撤退,却为时已晚。骆养性率锦衣卫从另一侧包抄,绣春刀寒芒闪烁,瞬间将闯贼阵型冲散。

“杀!”

朱慈烺的声音在夜风中炸响。

闯贼游骑顿时溃不成军,黑蝎子还想顽抗,被司马云一枪刺穿胸膛,惨叫一声跌落马下。剩余贼兵四散奔逃,却被东宫护卫一一截杀。

战斗结束得极快。朱慈烺勒马停驻,目光扫过圆阵,见崇祯的马车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单膝跪地:

“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车帘掀开,崇祯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盯着朱慈烺染血的甲胄,半晌才道:

“起来吧。”

朱慈烺起身,又转向周皇后的马车。周皇后掀开车帘,眼中含泪:

“烺哥儿...”

“母后放心,臣在。”

朱慈烺轻声道: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从周皇后怀里挣脱出来,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向朱慈烺,带着哭腔喊道:

“哥哥!昭仁害怕!”

正是六岁的昭仁公主。她刚才被吓坏了,一直缩在母亲怀里,此刻看到最信任的大哥就在眼前,再也忍不住,只想寻求庇护。

朱慈烺心头一软,连忙俯身接住扑过来的妹妹,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昭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小手死死攥住朱慈烺的衣襟,把小脸埋在他冰冷的甲胄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不怕了,昭仁不怕了。”

朱慈烺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坏人都被哥哥打跑了。你看,没事了。”

他抬头对车内的周皇后和坤兴安抚地点点头。

坤兴看着大哥抱着小妹轻声安抚的样子,再看看不远处正指挥清理战场的周显脸上的血痕,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巩永固率领三百骑兵和两辆马车赶到,见战场已平,连忙下马行礼:

“殿下,臣来迟了!”

朱慈烺点头:

“无妨,正好护送圣驾前往通州。”

他转身对周显道:

“整顿人马,即刻出发。伤员安置妥当,不得遗漏一人。”

周显抱拳领命。朱慈烺又看向崇祯,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父皇,此地不宜久留,请移驾通州。”

崇祯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车队重新启程,火把如龙,在夜色中蜿蜒前行。朱慈烺骑马护在崇祯马车旁,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昭仁被他抱在身前,坐在马鞍上,小手紧紧抓着缰绳,虽然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有大哥在身边,安心多了。

王承恩低声道:

“殿下,吴襄一家和英国公府家眷已按您的吩咐安置妥当。”

朱慈烺嗯了一声,又问:

“伤员如何?”

王承恩答道:

“吴有性先生说,伤势皆已稳定,只是唐朝臣将军肩伤较重,需尽快到通州医治。”

朱慈烺眉头微皱,却未多言。

在周皇后的马车里,坤兴忍不住再次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追随着那个在队伍前方策马巡视的年轻身影。他脸上的血迹似乎已经简单擦拭过,但夜色火光下仍能看到一道暗红的痕迹。他正低声对部下交代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坚毅。坤兴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又悄悄放下了帘子。

车厢内,崇祯闭目养神,耳边是车轮碾过官道的沉闷声响。王之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爷,可要歇息片刻?”

崇祯摇头,声音沙哑:

“朕无碍。”

他睁开眼,透过车帘缝隙望向骑马护在外侧的朱慈烺,少年的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挺拔而坚毅。崇祯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厂臣,”

他突然开口:

“太子...比朕强。”

王之心心头一震,连忙道:

“皇爷言重了!太子殿下不过是年轻气盛,论治国韬略,岂能及皇爷万一?”

崇祯苦笑,不再多言。

车队一路疾行,天色渐明时,通州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周遇吉和张同敞早已率军在城外等候,见圣驾到来,连忙上前迎接。

“臣周遇吉(张同敞),恭迎陛下!”

崇祯掀开车帘,看着眼前整齐列阵的八千精锐,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希望。他缓缓点头:

“众卿平身。”

朱慈烺下马,将怀里的昭仁交给周皇后,对周遇吉沉声道:

“周总镇,沿途可还顺利?”

周遇吉抱拳:

“回殿下,通州至直沽口已肃清,漕船三百艘皆已备妥,只待圣驾登船。”

朱慈烺颔首,转身对众人道:

“全军休整一个时辰,随后赶至直沽口登船!”

众人齐声应诺。崇祯被搀扶下马车,望着初升的朝阳,长舒一口气。周皇后带着坤兴和昭仁走来,轻声道:

“陛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崇祯看着妻女,终是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是啊...会好起来的。”

朱慈烺站在不远处,目光扫过众人,见无一人遗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抬头望向通州城墙,心中暗忖:

“南下,才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