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中基地

运动员们散场,马显达带着几个教练员收拾了残局后,教练员们也各自散去。

操场一角。

就又剩了陆扬、张施两位导演跟马先生四个。

张施两位导演,频频被人敬酒,已然微醺。

成功展示了自己的陆扬,便对依旧清醒的马显达鞠了一躬,颇为诚心的请求道:

“还请马先生指点……”

陆扬这话问的突兀,微醺的张施两位导演听到,错以为是马先生也要一套表演动作。

两人一笑,便继续醉言醉语说起了剧情。

“你小子倒是鬼,我没喝多就敢来偷拳?你小子别以为我岁数大了就不能打了,我是教练员,平时的运动量不少,打你还是没问题的……”

陆扬当面偷拳,惹得马显达给了他好几个凛冽的眼神儿。

武行偷拳,从来不是扒墙头、蹲门缝,能偷到的。

但凡是需要避人教的密拳、黑拳,谁想偷,就等于签下了生死状,一旦被发现,直接就会成为密拳、绝招的活靶子。

武行杀招,用一次就有暴露的风险,下次再用就容易被人设计。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密拳黑招泄密,招不鲜了,就容易被同行算计身死。

真正的武行偷拳就像陆扬这样,酒至酣处、言到交心。

轻轻一问、稍稍一答。

一门里流失的可能就是需要在小黑屋里秘传的绝招、杀招……

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呼朋唤友、仁义远播,也是武行真传必学的手段。

若是放在民国武林。

陆扬刚刚这一问,马显达在清醒的状态下,就该直接给他一下狠的。

不会当面打死他,而是会给他留下严重的内伤,让他回去再死。

招数马显达都想好了,就用开门八极中的猛虎硬爬山。

他突的起身以肘破开陆扬中门。

再一肘两拳砸断他的胸肋,当时不死回去躺下,第二天就醒不了。

只是……

现在是八零年。

这里是少林寺剧组的训练场。

马显达凛冽眼神儿中蕴含的杀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口中说出他是教练员,平时运动量不少,马显达也是在防着陆扬暴起出手,给他重伤了。

民国时的武行就是这么个生存环境。

偷拳暴露,马显达要第一时间出手,陆扬也是一样。

各自回去想明白,那可就是两个门派之间的杀伐了。

“马先生,我并不是想偷拳,而是想让马先生指点一下功架中的不恰之处……”

马显达想的复杂,陆扬想的却没那么复杂。

这位马家番子的现代传武第一人称号,虽说是日方给的,水分不少。

但作为现代武术九段里最能打的一位,马家门里肯定有真东西。

陆扬所问,就是他整合自身拳路所欠缺的武行基础训练。

“听你身形,看你功架,再看你会的拳路,基础不算差但不得真传,拳路需要好好琢磨,如果有时间,可学摔打磕树,摔打前后洗手,磕树之后抻开……”

说着话,马显达起身,就在操场边的大杨树上,给陆扬展示起了摔打磕树。

“陆扬,记住!以头碰树要循序渐进,初时轻轻磕碰双颊以及两侧后脑,收功时要多做晃脑摇颈的练习,幅度不可过大。”

马显达嘴上说的是摔打磕树,真正交给陆扬的却是武行中的抗击打训练。

八极拳中的摔打磕树,陆扬不仅见过而且还会,但摔打磕树过程中如马先生这样,以脸碰树的动作,他却是头一次见。

按照马先生的展示,陆扬也晃着身子试了一下,发现摔打磕树的动作里加上磕脸,好像也很融洽。

“头疼就是警报,说明你练的急了,剩的酒你拿上,摔打磕碰不疼了,就要摔到微微淤血才能收功,收功后辅以药酒擦揉,循序渐进便好……”

马显达教的基础功法很简单,有没有药酒辅助都可以,但循序渐进不能差。

作为武术界的总裁判长,没人比马显达更知道传武的短板。

抗击打、体能都不是传武的短板,拳理中要求的一毒二狠三要命,才是传武最大的短板。

学了不能用,学来有什么用?

这也是建国初时,知名武术家们纷纷下场改套路的原因。

现在这样的时代并不需要传武真传,传武套路就足够用了,这也是时代对武术界的要求。

尽教些出手致人死命,抬脚致人伤残的暴徒出来,啥门啥派不得被封门?

五三年武术界被散打队吊打的时候,马显达虽说不在场,却是明知道但就是不敢下场参战的状态。

真打,别说体能、抗击打了,再好的运动员能挡住一招刺喉?

立竿见影的招数不能用,即便是真传上擂也一样不能打。

真用,真给人打死了,接下来咋说?

指着签的生死状脱罪,那特么得是民国!

马显达见过陆扬的功架,也知道他差在了哪。

无非基础的抗击打训练,以及出手就能戳碎喉结的拳脚基本功。

这些基础训练,马显达即便不传,陆扬的本事也不会差。

如马显达所说,听过陆扬自己描述的肌肉条形,就知道他的身子骨是武行真传,所差无非就是门里的密拳、黑招、杀人技而已。

可这些密拳、黑招、杀人技……

传了,学会了,也未必敢用。

老辈名家们为什么要纷纷下场改套路,无非就是把这些个密拳、黑招、杀人技藏在套路里。

不得其法,套路练的再熟,那也就是个套路。

打打寻常街头混混没问题,但打反应敏捷、体能超群的运动员不行。

真要是需要的时候,真传之人,凭着拳谚就能发掘套路中的黑招、密拳、杀人技。

两样都传下去,真要用的时候,东西还是自家的东西。

通过这两天对陆扬的观察,马显达也有一个对比。

只怕赤手空拳相搏,剧组里没人是他的对手,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样。

但这也有一个前提在,那就是只切磋,不用黑拳秘技分生死。

“好了!就教这些了,你先练着,酒带上,一会儿收拾一下,今晚出发……”

大致给陆扬说完基础训练方法、进程,马显达就将装在煤油瓶里的五斤虎骨酒,怼到了他怀里。

煤油瓶就是装煤油的厚玻璃瓶,跟点滴瓶差不多,壁厚耐摔、便于运输。

“马先生,夜里走呀?”

“别问,夜里走自然有夜里走的原因……”

陪着酒至微醺的张施二人回到宿舍区,马显达又给陆扬安排了宿舍,让他放下一路挑来的东西。

陆扬也赶紧去洗漱了一下,换上刚刚给配发的军装。

宿舍里还没收拾妥帖,在驻地门口见过一面的组织股长张大柱,就带着他上了一辆老解放。

车出驻地,因为不熟悉,陆扬、张大柱跟司机之间没有交流,他只能闭眼装睡。

可能是觉着陆扬睡着了,张大柱才跟司机聊了起来。

车上,司机羡慕张大柱能提干,张大柱则是羡慕司机会开车。

一路上两人说的最多的还是对转业的预期跟忐忑。

如组织股长张大柱羡慕司机一样,这年月,会开车就是职业保障。

对于未来的职业预期,文职的张大柱,却把他的预期放在了这次去军工厂上。

他熟悉部队,也喜欢部队。

转业地方,就要从基层干起,这对已经三十岁的张大柱来说,就是畏途。

听着听着陆扬就睡了过去,再睁眼,车外依旧黑漆漆,但车却颠簸的厉害。

“怎么不开车灯?”

很快陆扬就发现了不对,车的颠簸就是因为车灯没开,司机看不清路况。

“不让开,马上就到了,小陆,你忍一下……”

说完,张大柱恢复了刚刚趴在控制台上的姿势,继续帮着司机观察黑漆漆的路况。

张大柱这么说,陆扬也就理解了,保密呗!

涉及到了保密,他也没跟两人闲聊,继续闭着眼休息,很快又迷迷糊糊了。

车停下,司机跟人对话,张大柱递出证件,陆扬也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了,等车再次停稳,三人就进了同一间宿舍,睡觉!

陆扬再睡醒,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司机跟张大柱却睡的鼾声震天。

轻轻穿戴整齐,小心翼翼的开了宿舍门,门外却是一片初孕生机的山中谷地。

从石泉村出来的时候是夏末秋初,沿途的庄稼虽说已经绿意盎然,但山中的生机只能算是初孕,许多地方还是如癞痢头一般灰黄斑驳。

这也是少林寺剧组要在八月份开机的原因,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是道理了。

因为夜里在车上听到保密的话,所以陆扬也没有四处乱走,只是在装满旧马鞍的解放车前,开始了晨练。

说是晨练,但天已经不早了。

没有手表,陆扬只能估一个早上八九点钟的样子。

山中谷地的建筑不多,大多依山而建,而且房屋周围都植有树木,视线所及,有不少路都直接通向了山腹中。

这就不用估计了,陆扬所在的这处军工厂,应该就是部队在山中的基地。

“同志你好,我是厂长崔常有,欢迎来到我们厂,我带你参观一下?”

晨练套路,陆扬选的是比较拧巴的游身八卦掌,只是他正反刚转了几圈,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就走到他跟前,直接做起了自我介绍。

“对不起,我要跟同来的张股长说一下……”

有保密纪律在,陆扬可不敢在八零年随便跟人游逛部队的山中基地。

剧组驻地那边派来张大柱,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因此中年厂长崔常有的邀请,就被陆扬委婉的拒绝了。

“小张,客人都起来了,你们别睡了,那边就是仓库,我安排人给你们卸车。”

陆扬委婉拒绝,崔常有就用大嗓门搅了司机跟张大柱的美梦。

“崔厂长,你怎么来了?”

张大柱匆忙起床,汲着胶鞋,提着衣服出门,见来的是厂长崔常有,脸上的起床气立刻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贵客莅临,我不来不就怠慢了吗?小张,客人啥要求,上边的电话说的不清不楚,只说是要做刀剑之类的道具,让我们认真对待、全力配合……”

因为厂子身处山中基地,崔常有也跟谨慎的陆扬差不多。

任务交接之初,除了刚刚打招呼的几句话,他并没有跟陆扬直接对话,而是等着张大柱交待任务。

“崔厂长,这是港方新联影业、少林寺剧组的武术指导陆扬同志,需要厂里协助做一批影视道具,团部给我的命令就是全程陪同,没有命令给崔厂长。”

陆扬能来的山中基地,对部队而言保密等级并不是太高。

夜里来,中途不允许开灯,只是长久以来延续下来的习惯而已。

听完张大柱的任务介绍,崔常有也就心里有数了。

“陆指导,我们原本是幺八零师师属修械所,后来部队主力南下,咱不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么?你有要求尽管提,我们这个厂的能力还是有的……”

幺八零师属修械所厂长崔常有,见面之初就谈及了部队南下,张大柱先是给他打了几个眼神儿示意,见他装看不到的也就咳嗽了几声。

“你特么‘吭吭’啥?咱现在属于地方军工企业,说啥碍着你们幺八零屁事儿呀?再特么瞎‘吭吭’我给你发配山里挖洞……”

听两人言语之中的不恰,陆扬也能看出崔常有对修械所被踢出部队序列的怨气非常大,但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儿,更不敢去关心。

“崔厂长,我的道具里有相当部分的铝片需要现做模具,后续还要进行热处理,磨制的刀剑也是一样,我想问一下,小型轧机、磨床、热处理设备咱们有吗?”

崔常有跟张大柱因为归属问题要起口角。

知道有些事儿想听也不能听的陆扬,赶紧提出要求,打断了崔厂长的牢骚。

“那太有了,咱是师属修械所,上修飞机下修船,中间还能修导弹!”

“特么亲娘不要咱了,咱不也靠着造锅、造水壶活下来了吗?打个模具,你现在说,中午饭之前拿不出来,就算我吹牛……”

见崔常有的怨气不小,陆扬急忙回屋拿出自己的提包,把已经画好的模具图纸拿了出来。

“崔厂长,就是这种模具,两种甲片,厚度最好在两个厘以上,三个厘当然更好,因为是甲片,后续的处理工艺有两种,一种是磨光,一种是拉丝……”

陆扬拿出图纸介绍工艺,崔常有只是瞄了一眼,便说道:

“就这?你跟我去车间,我让你看着做,如果不进行热处理,半小时之内,我就让你看成品!”

崔常有说的热处理,既有模具钢的热处理,也有铝制品的热处理,这话陆扬听的懂,张大柱这个文职组织股长就听不懂了。

“崔厂长……”

“你特么又要‘吭吭’啥?不给你说了么,咱现在是地方军工企业,按照保密原则,属于半开放性企业,可以让人参观车间!”

扫了眼脾气有点冲、嘴巴有些大的修械所场长崔常有,陆扬稍稍后退了一步。

这位崔厂长这么热情,怕是有事相求呀!

“崔厂长,来之前剧组提醒过我,一定要遵守厂区的纪律,车间我就不去了,崔厂长能不能给安排一个大点的仓库?”

虽说不太清楚八零年军工厂的处境,但陆扬也知道,现在不仅是时代在变,人心在变。

原有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在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虽说是重新来过,但并没有决定一家军工厂归属的能力。

而且他还不算是真正进入了少林寺剧组,这次拿不出令人惊艳的道具,他自己的归属都是个问题。

陆扬的矜持,并没有浇灭崔常有的热情。

给张大柱压的不敢‘吭吭’后,他就伸手引着陆扬三人往前走,并指着宿舍旁边的几座大房子说道:

“这好办,现成的仓库有的是……”

“陆指导,你要打什么刀?”

“要说打刀,我们这的材料可就多了,要我说就用幺零五缩脖炮的炮管打,咱们这边有电窑、有气锤,你说个样,吃个饭的功夫就能给你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