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如洗,白云如絮。
朱翎儿轻振三丈六尺的巨翼,流云在翎羽间丝丝缕缕地滑过。
“……”
“呼——”
凛冽天风撕扯着衣袍,宁采臣死死搂住书箱,神色发白,大喊道:“道、道长!是不是快到了?”
“快了!”陈鸣垂眸俯瞰,脚下的金华府城郭渐次分明。
两日飞驰,朱翎儿翎羽掠过南河道沂州、淮南道楚州,此刻翅下正撕开金华上方的晨雾,但见双溪如练,万瓦生烟。
陈鸣负手站于鹤颈,宁采臣搂住书箱,盘坐在鹤背,朱翎儿金瞳突然闪过丝狡黠,突然双翅一斜,左翼压云,右翼撩风。
宁采臣“啊呀”惊叫,双手本能揪住陈鸣后腰带,差点将陈鸣扯个趔趄。
“宁兄……”陈鸣道袍下摆飞扬,但依旧纹丝不动,大喊道:“抓住了。”
“道长,护住我的书箱——”
话音未落,仙鹤已收起翅膀如流星坠地,两人衣袂在云层中拖出蓝白相间的尾痕。
……
金华府,金华江畔。
晨雾未散,波光粼粼。
朱翎儿正低头自顾自的轻啄翅尖水珠,见许久没有动静,这才抬起颈子看向陈鸣,金瞳里闪过一丝意外,这道士竟没训它方才的冒失。
“朱翎儿,你是要在这儿等我办完事,还是——”
“我要去太清宫!”仙鹤猛地抬头,金瞳灼灼,两翼倏然展开,水珠四溅,
陈鸣眉梢微挑,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指尖青光流转,三两下便折成一只纤巧的纸鹤。他低声嘱咐几句,纸鹤竟微微振翅,活了过来。
“你携此纸鹤同行,到南河道地界,便跟着它飞。”他将纸鹤递给朱翎儿,“去找我师兄,听他安排。”
“去吧。”
金瞳偷瞥陈鸣神色,见他未恼,才小心衔住纸鹤,而后振翅而起,雪白的身影掠过江面,羽翼在晨光中镀上一层淡金,消失不见。
陈鸣看着它飞远,摇头轻笑:“倒是省心。”
“行了,宁兄,带你去换身干净衣服。”
宁采臣看了眼安然无恙的书箱,又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自己,哭笑不得。
“多谢道长了。”
两人上岸之后,找了半圈才找到户有人的。
黄泥土房,房门紧闭,竹篱笆围做的小院,院里架着几个竹竿,上面还挂了干货和衣物。
“有人在吗?”
陈鸣站在篱笆外开口喊道,便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啊?”
“吱呀——”
房门拉开,见一位身着粗布短打的魁梧大汉走了出来。
“两位什么事?”
“大哥莫怪,您看我这落汤鸡模样……”
那大汉瞧见宁采臣浑身湿漉漉的,先是一愣,继而拍腿大笑:“哎呦喂!这位相公掉哪个坑里了?“
而后麻利地拉开篱笆门,“快进来快进来!那是柴房,您请自便。”
“多谢大哥。”宁采臣连忙作揖致谢。
“敢问居士,这大白天人都去哪了?”陈鸣好奇问道。他刚才在埠头走了一圈,一个人都没见着。
“他们呀——
“都奔城里赶龙女庙会去啦。”
陈鸣眉梢一挑,问道:“龙女庙会?”
“嗨!求风调雨顺呗。”
“那居士怎么——”陈鸣话未说完,大汉已经双手一摊:
“咳!进门要随礼,我兜比脸还干净,去作甚?”
陈鸣闻言点头,没有再问。
“吱呀——”
柴门轻响,宁采臣已换了一身干净青衫,他整了整衣襟,背着书箱走到两人跟前:
“龙女庙?我去年走时,还未曾听说。”
魁梧大汉闻言,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相公也是金华人士?”
“正是,金华安地宁采臣,多谢大哥行的方便!”
大汉哈哈一笑,蒲扇大的手掌连忙摆手:“客气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我见相公有些眼熟,且等下——”之后大汉便从家里拿出一张泛黄告示,两者比较,面露失望。
宁采臣心头一紧,暗忖莫非自己无意中犯了什么事?
“龙女庙悬赏寻人,”大汉指着告示上的朱砂大印,“寻得此人,不问缘由,赏银十两!”
“如此多?”
陈鸣闻言也侧目瞥了一眼。告示上画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虽与宁采臣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少了那份书卷气。告示泛黄,显是张贴多时了。
出了埠头,远远望见高耸的城门。
青石匾额上“金华府”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城门前商贩吆喝、行人如织。
宁采臣整了整衣冠,转身对陈鸣拱手道:“道长,要不随我去家里坐坐?”
陈鸣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我去城里四处逛逛。就在此分别吧。”
宁采臣欲言又止,终是深深一揖:“此番能如此顺利多蒙道长护持,还有那阴司之事……”
陈鸣轻抚腰间青铜杯,似笑非笑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道长,再会。”
“去吧。”
陈鸣袖袍一拂,随着人流进了金华府。
甫一入城,便觉市井喧嚣扑面而来。沿街叫卖的货郎、挑担的农夫、骑马的商贾,往来不绝。
看了一圈,陈鸣寻了个茶铺走进。
店内忙碌的小二见到陈鸣赶紧迎上:“道长,里面请!”
“道长要点什么?”
“一壶龙井。”
“好嘞。”
店小二一个利落转身,提着茶壶快步走来,壶嘴还冒着袅袅热气。
“居士,贫道想打听下城隍庙怎么走?”
“城隍庙?”小二一愣,手上茶壶微微倾斜,茶水险些溢出。
就在小二迟疑之际,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城隍庙在府内东石街。”
陈鸣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虬髯大汉独坐窗边。那人肤色黝黑似铁,粗布衣衫上沾着风尘,背上革囊鼓鼓囊囊,一双眼睛却亮如闪电。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鸣心头一震:
燕赤霞?
“对对,在东石街。”小二一拍脑袋,立刻回答,连忙用披巾擦了擦木桌上的茶渍。
这一声回应,也使得店内众人目光纷纷再次回到燕赤霞身上。
毕竟这革囊血迹斑斑,一见就不是什么善茬。
陈鸣微微一笑,端着茶碗,站在虬髯客对面。青瓷茶碗与木桌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多谢道友告知,太清宫清云,请教道友?”陈鸣拱手问道,声音不疾不徐。
“哈哈哈——“
虬髯大汉爽朗一笑:“昆仑派,燕赤霞!”
陈鸣眼皮微微一跳。
怪不得四周不敢坐人,光是这笑声便能喝退市井之徒。
“燕兄此来金华,所谓何事?”陈鸣落在长凳上,吹开茶沫,热气糊了半张脸。
“实不相瞒,燕某听闻金华出了个大妖,特地来见识见识。”
“大妖?”陈鸣骤然蹙眉,却是没有察觉到半点妖气,“在哪?”
“自然是金丹大妖,只是还未找到。”燕赤霞端着茶碗吹了口沫子,不慌不忙道:“那东西太过狡猾,连土地都未曾发觉。”
“清云道长,说说你,要去城隍庙作甚?”
“贫道也是来找妖。”
“哦?”燕赤霞眼底精光一闪,“清云道长不妨说说要找什么妖怪。”随后轻拍血迹斑斑的革囊。
“燕兄且看。”陈鸣取出树妖姥姥的画像递了过去。
燕赤霞接过画像端详片刻,摇头道:“这个妖怪模样倒是稀松平常,但燕某也是初到此地,却未曾见过,不知实力来历如何?”
“贫道正想要去城隍庙寻个究竟。”
燕赤霞沉吟片刻,沉声道:“左右无事,不如我陪道长同往?”
“那就多谢燕兄了。”
“无需如此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