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新局启,暗印落

飞玉楼震动之声久久不绝。

先是顶楼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紧接着丹雾崩散、光影碎裂,整座高楼如失灵之机关,一层层安静了下去。

楼下厅堂中,那些尚未彻底昏迷的权贵宾客先后醒转。

众人面色苍白、心神恍惚,纷纷从地上挣扎而起,脸上写满迷茫与恐惧。

“刚刚……是什么声音?”

“丹阵破了?”

“我记得我在喝酒……然后——然后……”

还未等他们整理思绪,忽听楼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家主——!”

哭声拖长而哑,如一柄长钉扎进厅中每个人的耳膜。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楼梯处,韩绛披头散发、衣袍染血,正跪在断柱残壁之间,抱着韩氏家主的尸体,双目通红,泪水纵横。

他哭得声嘶力竭,口中哽咽难言:

“是……是那妖物……那蛇妖……他杀了家主!家主是为了护着我们——!”

他一边喊,一边几欲昏厥,仿佛再多喊几句,就能把堂叔救回来。

众人望着那张已无声息的面孔——韩氏家主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斩,血已凝固。

厅中一片死寂。

有人咽了口唾沫,有人忍不住低低惊呼:“韩家主……死了?”

“那刚才楼上的爆响……”

“蛇妖?谁杀的?是谁救了我们?”

而这时,楼道处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陆羽一身血污、衣衫破损,正从楼道中缓步而下。他面色发青,步履沉重,神情古怪,像是刚从泥沼中爬出,又像是吞了什么极难以下咽的东西。

他一手按着小腹,一边低头,喉间不时发出“呃”的一声,仿佛随时都要吐出来。

药堂副令见状,连忙上前半蹲查脉,神色惊疑:

“他不像是中毒,也不是伤重……更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厅中再度陷入微妙沉默。

药堂副令一语落下,众人面面相觑。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你这副从地府杀回来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也就在这时——

“退下吧,让他缓缓。”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厅中众人纷纷让开身位。

林重山,穿一身玄裳、气息沉稳,步履无声地走入飞玉楼。他身后,沈九音仍着白纱,悄然随行。

众人纷纷行礼:“林统领……”

林重山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陆羽身上,微微颔首,转头道:

“九音,给他一颗清口丹,让他好受些。”

沈九音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灰白小丸,躬身递至陆羽手中。

陆羽下意识接过,苦着脸塞入口中。

——下一息,他眉头猛皱。

这不是清口丹的味道。

他吃过这种丹药,通常是清甘带凉,药性缓和。但这一粒……

苦得像是被柴灰熬坏的半截药渣!简直就是失败中的失败!

他瞥了一眼沈九音。

白纱之后,女子眼神微闪,竟有一丝极快的回避。

陆羽心中微动,却没有多问,只是勉强咽下苦丹,低声咳了两声。

这时,城主上前,脸色严肃:

“林统领,今日之事……韩家主已死,宴上惨变,幻毒杀机——你执法司总不能只让一位巡卫出面作答吧?”

厅中众人纷纷附和。

林重山沉声不语,片刻后缓缓点头:

“我知诸位心疑,今日之事确需有交代。”

他转身望向沈九音,道:

“你先送陆羽回去休息。”

“他今晚之功,不小。”

沈九音应声上前,轻声道:“走吧。”

离开飞玉楼前,陆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众人正前方的林重山。

那人依旧负手而立,面无表情,身形笔直得像一杆沉铁标枪。

——即便在场的是城主,是韩家,是诸位权贵。

他也毫无在意。

陆羽瞥了他一眼,心底只浮现一个词:

“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不是骄傲,而是骨子里的一种“自知不需解释”的强大。

不过陆羽也懒得多想。

脚下浮浮沉沉,他干脆靠在沈九音身上,由她半扶半拖地往回走。

夜风带着药香未散,陆羽靠在沈九音身上,走得不快,一路脚步虚浮、喉间发苦。

他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一直阴郁得像刚吞了炉渣。

那蛇妖……真是他穿越以来吃过最难以下咽的一个。

又苦、又腥、还黏,像生吞了一条泡过毒汤的臭蛇胆。

连噬心蛊吞下去都翻腾了半晌,他自己更是胃里翻江倒海,一路都想吐。

他本来以为,吞了这条蛇,多少能获得点幻术传承,怎么着也得来一手“虚实之术”之类的精髓。

结果倒好——

脑海直接被塞了一堆“炼丹术基础纲目”、“毒性中和搭配图鉴”、“火候九转简例”……

外加十几份基础丹方,什么止痛散、解毒丸、固血膏,名字土得掉渣,偏偏还占脑子。

刚才他在飞玉楼走出来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是演的。

是真的恶心、头疼、又憋着不能吐……。

不过说到底……

这些丹方,也不是全没用。

陆羽眼神一闪。

玄元炼体诀运转至此,后面要压煞稳气,靠的就是“调气引药”——

他是时候搭个灶,堆个炉,自己炼点东西了。

最起码得能炼出几种护体丹药,他之后继续突破,说不定用得上。

走过一处街角,熟悉的小院终于出现在眼前。

他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屋,卷起袖子开始翻土、搬砖、撬旧木架、找铁锅。

沈九音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良久没动。

陆羽正拿着一截锈铁灶腿比尺寸,忽然停了手,偏头看她一眼:

“你……是不是没事干?”

沈九音神色未动:“今晚有人可能会偷袭你。”

“我负责的是监视你,也负责不让你出事……不让噬心蛊出事。”

陆羽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院子里这“土灶+铁锅+破坛罐”凑出来的炼丹构架,心里一哂。

这娘们——

八成是不会炼丹,想偷学几招。

陆羽皱了皱眉,抬眼看她一眼,没好气地开口:

“只要这次不让我再欠你人情。”

“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说完,他盘腿坐下,开始一一将从案底翻出的残料、草根、药渣摆开,分门别类,按着脑中刚塞进来的丹方记忆进行调配。

火堆升起,铁锅热开,陶罐之中,药香与焦气齐飞。

第一炉——砰!

丹未成型,先炸了锅盖,炸出一串黑烟,熏得陆羽满脸乌灰。

第二炉——滋啦!

药性对冲,一锅生白沫,结果凝出一团粘糊糊的褐色浆糊,散发着一股“蛇皮泡脚水”的臭味。

陆羽拿棍子挑了挑,一脸嫌恶。

“我炼的是药……还是雷?”

“是不是有人偷偷往炉里塞了硝石?”

第三炉也好不到哪去,药火突升,釜底起焦,整锅丹液发黑,翻涌之际直接呛出一股苦臭。

陆羽“啧”了一声,伸手扇风,顺便抬眼瞄了眼四周。

他没听见笑声。

但却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有一道目光,正含着八分克制、两分幸灾乐祸,多一分就笑出声了。

不用猜。

他仿佛都能看到那双藏在白纱之后、笑弯了眼尾却强撑着正经的模样。

陆羽懒得理她,低头看了一眼剩下的丹炉。

——还能试两次。

不是材料没了,而是这简易炉已经开始变形冒缝,再烧两次,估计就该塌了。

他深吸口气,把药材一一投入罐中,调整火候、归元息、导气流。

这一次,他不再强求“丹形”,而是死死守住“药性不冲突”,丹火不崩。

熬到锅边泛起白雾,液面收敛,气机凝结,一丝丝精气被玄元炼体诀牵引,沿着气息轨道汇入核心!

呼!——

火焰一敛,两枚丹药轻轻跳入小瓷碟中。

陆羽顿时坐直身子,探手拈起。

第一枚,乌黑如铁,丹皮紧实,隐隐带有金属光泽,握在手中有微微烫感,像打铁锤时的炉心之火。

他闭眼细嗅,一股暴烈冲击气从其中涌出,仿佛能把血液都点燃!

——炼体丹。

第二枚,青白相间,圆润如玉,丹体似有细微气流缠绕,灵性十足,入鼻微凉,带着淡淡的草木气与药息清甜。

——回元丹。

陆羽心中一震,眼神一亮。

“这回是真炼出来了。”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沈九音那双藏在白纱后的眼。

女子一动不动,仍是那副冷清淡漠的模样。

陆羽瞄了她一眼,唇角挂着没藏住的得意,语气讥讽:

“学到了吗?快回家去试试吧?”

沈九音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权衡是翻脸还是忍着。

最终,她只是捋了捋鬓角,垂眸淡淡地道:

“没把自己炸死,算你好运。”

说罢,转身走出院门。

衣袂掠风,白纱无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他低头望着手中那两枚新出炉的丹药——一黑如铁,一青似玉,在火光下泛着光晕。

他靠坐在灶边,双臂环胸,露出一点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仿佛不是成了两枚丹药,而是打赢了一场仗。

……

夜深如墨,风过无声。

落春坊西北角,有一口年久失修的枯井,苔痕斑驳,深不见底。

此刻,井口忽地一阵轻响。

“咔哒。”

一截青白干瘦的指节,从井内慢慢搭上边缘,随即一团濡湿的身影缓缓攀出。

那是一条人形蛇妖,遍体鳞裂,妖皮褪落,血肉翻折,像一张刚退完皮、尚未干透的蛇蜕。

巳蛇。

他喘息着伏在井边,魂光暗淡,气息若有若无。

“还好我还有另一副皮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低声喃喃,语中带血,眼中却依旧浮现一丝恶毒的希望。

可还未等他挣扎起身,风忽然静了。

身后,有一道阴影无声拂过。

他猛地转头,却见身前突兀地多了一只手——

一只极白的手掌,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骨节匀称,指尖如玉。

那只手轻轻覆在他头顶,动作温柔得就像老友安抚。

巳蛇瞳孔猛缩,喉咙艰难蠕动,吐出一个音节:

“饶——”

话音未落。

他的身躯猛地一僵。

没有鲜血,没有破口。

只是倏然间,眼神暗淡,生机全无。

巳蛇死了。

死得静默如息,宛若寿终正寝,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韩绛站在手的主人身后,静静收回目光,手中轻抚着一块暗金色印牌。

那是韩氏家印,家主之物。

他低声问:

“白大人,现在怎么办?”

手的主人语气淡漠,毫无情绪起伏:

“布局不安全,有暴露的风险。”

“你去,把这条线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部杀了。”

说完,他抬手一弹,一只银白色的哨子落入韩绛手中。

哨身如骨,无孔,却仿佛能发出无声的召唤。

韩绛接过,微微颔首。

在他身后,那一团漆黑如渊的暗影中,忽然有数双幽绿的眸子,一只只、一排排,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