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吴铭打开吴记川饭的店门时,李二郎正倚在檐下打瞌睡。
“二郎。”
吴铭拍了拍他的肩头。
李二郎立时惊醒,忙叉手唱喏:“吴掌柜!”
“几时来的?”
“某怕误了时辰,四更便起了。”
这话令吴铭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宋朝没有闹钟。
官方计时主要靠日晷和莲花漏,有“守漏人”长驻谯楼中全天候值守,除了维护计时仪器、调整秤漏的权衡外,每逢更点须通知更夫(多为头陀)向全城报时。
头陀的打更声就是老百姓的闹钟。
可这种闹钟响铃的时间是固定的,从戌初一刻(19:12)打第一更起,至寅正四刻(4:48)打第五更为止,一共响五次。
为了不迟到,李二郎只能在打四更时(凌晨两点半左右)爬起来,也就是说,这小子在这儿等了近一个小时?
真是勤劳勇敢的宋朝人……
吴铭心里感慨,嘴上吩咐道:“先去把碗刷了吧。”
“好嘞!”
看着水槽里泡着的碗筷,李二郎不免觉得奇怪,昨晚走之前明明洗完了的,怎么一夜之间又冒出这许多脏碗?
他没有多问,卷起衣袖刷起碗来。
吴铭开始煮粥煮茶叶蛋、蒸包子馒头。
李二郎刷完碗,候在一旁满脸惊奇地看着。
尽管煮粥不难,吴铭却不打算教他,二郎已经身兼数职,当老板的不能可着一只羊薅毛。
这不马上就要聘请新员工了么?只希望刘牙郎介绍的铛头也像二郎一样勤快。
“吴记早食开卖了,走过路过瞧一瞧!
细面炊饼白且胖,大馅馒头皮又薄!
滚滚茶水煮鸡蛋,袅袅卤香满街飘!
肉粥浓稠滋味好,十文一碗准吃饱!”
忙碌的一天从李二郎的顺口溜开始。
今日的场面更胜昨日,吴、李二人刚把摊儿支出来,摊前便已挨挨挤挤站了二十来人。
“大娘,我看你眼生,是从其他街坊来的吧?”
吴铭没事就爱和客人唠两句。
“都是在五岳观避难的乡亲。”大娘边数铜板边说,“昨日孙家的母子回观里后,逢人便夸你家的肉粥比何家的香,价钱却比何家的便宜,俺们五更天就来候着哩!你点点!”
大娘将粥钱递给吴铭。
“不消点,信得过大娘!”
吴铭笑呵呵接过钱,看也不看,径直扔木樟箱里。
就在这时,摊前突然炸开骚动。
穿短褐衣的汉子攥住身旁老丈的衣襟,怒道:“你抢甚抢!该俺买粥了,你休要倚老欺人!”
老丈虽老,血气犹盛,立时双手并掌将那短衣汉子推开两步:“谁倚老欺人?我五更天就来这儿蹲着了!店家,给我来碗肉粥!”
“兀那老匹夫——”
汉子正要回以颜色,铁勺猛地敲在粥锅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打住!”吴铭抄起汤勺抬手就是咣咣咣三连击,“都听我说!二郎,先别卖了,你也听着。”
待现场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吴铭方才朗声宣布:“请各位排好队,不要争不要抢!来,老丈,你排第一个。”
吴铭将老丈安置在队伍排头,又将汉子引至老丈身后:“这位好汉,委屈你排第二个,马上就轮到你。”
“请各位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一个接一个排下去,排在后面的不必担心,小店才刚开张,肉粥也好,炊饼也罢,还多的是,我保证在场的各位都买得到!”
“恁地麻烦!”
“我喝了十几年粥,从没见过哪家粥铺要排队!”
“可不是!连何家粥铺都不消排队哩!”
人群里响起抱怨,吴铭只当听不见,仍挥舞着汤勺指挥众人排队。
待将来店铺有了名气,慕名而来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个问题迟早得解决,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不多时,一条二三十人的队列终于成形。
“请各位互相监督,切勿插队,凡后来者,一律请其排至队伍最后!”
吴铭冲二郎使个眼色。
李二郎心领神会,拿起碗给老丈盛粥。
老丈捧着粥碗往前走两步便到了“收银台”,摸出饭钱放到钱箱里。
紧跟着是那汉子。
很快,人群中的抱怨声便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都发现排队看似麻烦,实则更有效率,也更轻松,既不必同他人挤出一身臭汗,也无需扯着嗓子喊出一肚子火气。
若是后来的人缺乏眼力见,不消吴铭提醒,众人便齐齐开口:“上后边去!”
杂乱的人群终于有了秩序,这回看着就舒心多了。
今日的食客明显比昨日的多,直到各式早点尽皆售罄,店门口仍然大排长龙,其中就包括来迟一步的梅尧臣。
老梅昨夜宿于欧阳学士府,许是因为睡前小酌了两杯,今早醒得格外迟。
他起来时,永叔已经上早朝去了,府中倒是备有点心,可终究抵不过这口热乎的皮蛋瘦肉粥。
急急忙忙赶过来,已然太迟,正赶上掌柜的收摊打烊。
“圣俞先生!”吴铭叉手行礼。
梅尧臣不死心地问:“贵店可有余粥?”
吴铭抬起粥锅给他看,锅底映出他清癯的面容,竟是一滴也不剩下。
“不如这样,往后每日我都为先生预留一碗,不论先生何时来,都有一碗热粥喝。”
老梅毕竟年纪大了,让他赶早来排队买粥,实在有点难为他。
于情于理,吴铭都应该关照一二。
梅尧臣眉间愁云尽散,捻须笑道:“善哉!吴掌柜仁心厚德,定得福报!”
吴铭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报二字在现代人听来多少有点讽刺,不过在佛教兴盛的宋朝,这个词绝对不带丝毫贬义。
扯下布招,闭店打烊。
今早得钱2072文,加上昨日的1360文,共计3432文。
吴铭支两千文给李二郎买肉,还按昨日的量买,他本人则去菜市场买菜。
早上八点,老爸准时打卡上班,进厨房帮吴铭择菜备料。
上午十点,刘牙郎如约而至。
“吴掌柜!你让我寻的铛头,我给你带来了!”
“来喽!”
正在备料的吴铭赶紧擦干净手,迎出来一看,立时傻眼。
却见刘牙郎领来的这位铛头,乌发绾作同心髻,面若桃花而双颊微赤,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青色丝质襻膊自颈间垂下,束起衣袖,露出一小截葱白的手臂。
竟是个女子!
我让你寻个铛头,你给我找来个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