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胭脂巷深埋骨香

子时的更鼓撞碎满地月光。

萧惊鸿蹲在胭脂巷的飞檐上,看十二艘运盐船如黑鱼般滑过淮湖。

船头“榷”字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得她手中金错刀寒芒吞吐。刀刃淬过薄荷汁液,能在三息间让伤口凝结糖霜——这是她特地为今夜准备的验毒刀。

“萧老板打算扮花魁到几时?“

裴玄渊的声音从檐角阴影里渗出来。他今日着了玄色劲装,腰间却系着条嫣红宫绦,正是昨夜从她裙带扯下的。

萧惊鸿指尖轻弹刀背,金鸣声里,十八枚银针穿透灯笼纸,钉住船夫后颈的毒蛛刺青。

“将军这绦子系歪了。“她旋身时石榴裙绽开血雾,假髻上的累丝金凤正啄住他袖中落出的密函,“不如妾身教您...呀!“

船底忽然炸开巨响。

第三艘盐船如巨鲸翻身,压舱石崩裂处涌出猩红液体。

萧惊鸿的金错刀刚要出鞘,却被裴玄渊按回刀鞘——那根本不是桐油,而是西疆进贡的胭脂虫浆。

“屏息!”他扯下半幅衣袖捂住她口鼻,“虫浆遇风成蛊。”

迟了半步。

萧惊鸿腕间银铃骤响,惊起满巷野猫。

琉璃瓦上顿时绽开朵朵红梅,竟是虫浆凝成的蛊蝶。她反手劈开扑向裴玄渊的蝶群,金错刀刮起的薄荷香里,蛊虫尸体簌簌落成“垂拱”二字。

“太后娘娘的见面礼,可还称心?”暗处传来茶汤西施的笑声。

她提着盏走马灯转出巷角,灯面绘着先帝沐浴图——正是萧惊鸿父兄暴毙前接的最后一单生意。

裴玄渊的陌刀劈碎灯罩时,火舌突然舔上萧惊鸿的裙摆。她顺势滚入他怀中,袖中飞出二十八颗青杏,每颗都嵌着凤穿牡丹镖。

茶汤西施旋身躲避的刹那,发间玉簪突然射向盐船桅杆。

“轰——”

第二块压舱石应声炸裂。

漫天胭脂雨中,真正的桐油开始流淌。萧惊鸿挣脱裴玄渊的怀抱,金错刀挑起块燃烧的船板掷向油面。火光照亮船底阴刻的铭文时,她突然笑出声。

“崇宁二年冬,垂拱殿特供。”她足尖点过火海,锦鲤绣鞋在桐油上滑出诡谲纹路,“将军可知这批桐油本该送去哪?”

裴玄渊斩落最后一波蛊蝶,刀尖挑住她腰间蹀躞带。灼热呼吸喷在她耳后:“北境十二关的弩机,今年没涂过桐油。“

火势突然转向。原本扑向盐仓的烈焰,竟顺着萧惊鸿鞋底银铃的震动回流。

茶汤西施的走马灯在火中扭曲成焦尸形状,灯芯爆响处,传来萧惊鸿幼弟最爱的童谣:

“金错刀,银算盘,姐姐的糖罐藏遗丹......”

裴玄渊明显感觉怀中人僵了一瞬。他趁机扣住她命门,却摸到腕骨内侧的陈旧针孔——与燧台死士每月注入牵机毒的痕迹分毫不差。

“现在杀我,可就看不到好戏了。”萧惊鸿忽然咬破舌尖,血珠弹入火海。原本肆虐的火焰突然凝成凤凰形状,直扑对岸的垂拱殿偏门。

惊呼声从宫墙内传来时,她已扒住裴玄渊的肩甲翻身而上。染血的裙裾扫过他唇畔,留下茉莉混着铁锈的腥甜:“将军的玄甲营,此刻正在烧太后娘娘的貂裘呢。”

远处腾起的黑烟印证了她的说法。

裴玄渊捏着她后颈的手陡然收紧,却在瞥见她肩头伤痕时泄了力道——那是燧台处置叛徒的九齿钩留下的,与他背上的旧伤出自同一把凶器。

“三年前苍云岭,是萧老板给我递的解药?”

“将军该谢的是那窝毒蚁。”她屈膝顶向他腰腹,“若不是它们啃断绳索,您早被做成人烛......”

话尾淹没在突如其来的箭雨中。

十二艘盐船同时射出淬毒弩箭,箭杆上绑着的正是《饕餮录》残页。萧惊鸿旋身甩出金错刀,刀刃斩断箭阵的刹那,裴玄渊的陌刀已劈开船板。

腐臭味扑面而来。船舱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具棺木,每具都刻着玄甲卫的鹰隼纹。

萧惊鸿用刀尖挑开最新那具,凝固的血泊里泡着块玉佩——正面刻“玄七十九”,背面却多了道朱砂画的锁链纹。

“看来有人比将军更急着清理门户。”她蘸取棺中血在掌心画出符咒,“燧台的生死契,遇上无涯阁的锁魂咒......”

裴玄渊突然擒住她作画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萧惊鸿腕间银铃突然炸裂,二十八枚毒针射向四周阴影。

惨叫声里,茶汤西施捂着渗血的右眼跌出暗处,手中还攥着半块虎符。

“我的好掌柜,”她笑得癫狂,“你可知道这些棺材......”

弩箭穿喉而过。

裴玄渊看着萧惊鸿收回袖箭,染血的机关匣正冒着青烟。她

踩住茶汤西施逐渐冷却的手,掰开指缝取出虎符:“将军现在信了?从三年前苍云岭开始,我们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淮湖突然掀起巨浪。

燃烧的盐船开始下沉,棺木随波浮沉如同鬼市河灯。萧惊鸿拽着裴玄渊跳上最后一块船板时,水中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那些本该躺在棺中的“尸体”,眼窝里都嵌着带糖霜的凤穿牡丹镖。

“闭眼。”裴玄渊突然蒙住她双眼。陌刀破开水面的刹那,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意:“别看你父亲......”

已经晚了。

萧惊鸿透过他指缝看见浮尸的面容。

那个教会她用算珠打暗器的男人,此刻眉心钉着她的金错刀,刀柄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她及笄那年,父亲亲手缠上的平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