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摆渡

长河摆渡人

十五岁那年,我在渡口遇见一位老船夫。他总在黄昏时解开缆绳,船桨划过水面,搅碎漫天霞光。青石板上积年的苔藓记得,他唱的歌谣里没有对岸,只有粼粼水纹在暮色中织成金网。

少年的行囊总是装满星辰。校服衣角扬起又落下的瞬间,课桌缝隙里的蒲公英种子已飘向远方。我们数着铁轨的节拍奔赴山海,却在某个寒露沾衣的清晨突然读懂——原来母亲腌的梅子酒,早把四季酿进了粗陶罐里。

二十岁的站台吞吐着无数个自己。穿碎花裙的姑娘与西装革履的青年在玻璃幕墙前擦肩,各自的行李箱里装着不同的月光。地铁通道里流浪歌手的破吉他,弹碎了都市霓虹,那些未被接通的视频通话,最终都凝成老家窗台上的薄霜。

直到某个夕阳余晖中,我在急诊室看见生锈的挂钟。消毒水味撕开记忆的针脚,母亲年轻时在田埂上追逐风筝的身影,正从心电监护仪的曲线里慢慢消散。原来生命是场古老的接力,我们捧着先辈的骨灰盒奔跑时,掌纹里会开出新的蒲公英。

江心洲的芦苇懂得水的语言。当渡船载着年货与乡音往返,老船夫依旧唱着没有终点的歌谣。他教我辨认漩涡里的星辰:“你看那些碎银般的波光,都是被流水吻过的月亮。“四十岁生日那天,我终于听懂了桨声里的秘密——每道浪花都在诞生与消亡中完成永恒。

此刻春雷滚过天际,办公楼的落地窗映出万千灯火。我按下发送键,把年终报表寄往太平洋彼岸。茶水间的咖啡渣在纸杯底绘出山川脉络,恍若儿时摔碎的万花筒里,那片永不凋零的星空。

不必追问渡船何时靠岸。当野罂粟再次染红堤岸,会有新的旅人解开缆绳。你看那江心浮沉的渔火,不正是去年沉没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