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许叼我后颈

荒芜心园中的第一缕新绿，要比庭院中桃李抽芽儿时更令陈轩禾感动。

狸花猫将鼻尖凑过去，嗅了嗅。

“会长大吗？”

“会的。”

“会长这么大吗？”猫爪子在嫩芽儿的周围画了一个径三寸的圆圈，锚定了树干的粗细。

“会的。”

“会长这么大吗？”狸花猫迈着轻柔优雅的步子，绕着嫩芽两尺外走了一圈，将陈轩禾一并包了进去。

“或许会。”

“长成了会怎么样？”

“那得等它长成了才知道。”

陈轩禾所修的《蓬莱法式》，是从半道入手，残卷之所以是残卷，就是因为前半部分被爷爷撕掉了。

道人千里摘花，爷爷上门兴师问罪，不依不饶，道人最终以书卷作赔，说里面自有长生妙法。

琼花枝换了长生道，爷爷本以为得了天大的便宜，不想没几日，他又听说了道人仙逝百步溪的消息。

长生之妙法，最终没有成全道长，爷爷也只当他是徒有虚名之辈，一气之下，《蓬莱法式》成了茅厕中的擦腚纸。

再后来，兴许是觉得纸质不够柔软，亦或是泄愤了，他又将半卷书丢在了那口从京城带回来的大箱子内。

等陈轩禾发现，又是三十年后的事情。

听爷爷说，书的前半章，讲的是“命修”之法，是锤炼体魄、延年益寿的修行。

不过岁月已长，爷爷年事已高，早就记不得其中的内容了。

陈轩禾修行至今，除了养护有一处心园，并未察觉有其他神通，即便是身怀异香的妙用，也是昨日经由李云川告知。

要不，他还以为自己是被立心园的花草腌制入味了呢。

“咱们出去吧。”陈轩禾唤了一声，盯着嫩芽儿出神的狸花猫微微抬头，又轻点了一下。

回到庭院，梨花娘娘察觉与环境有了片刻的脱节。

岁月的流动，貌似变化了。

抖抖身子，清理掉浑身的不自在，它用小爪拍了拍身下的青石板，直到一抹冰凉从肉垫传来，它才知晓进入心园的，就只有自己的神魂。

“梨花娘娘打架厉害吗？”陈轩禾忽然问道。

“超凶的！”

“逃命的功夫呢？”

“一流。”

“带着我逃命的功夫呢？”

“二···一流。”

“那咱们去山中走一走。”陈轩禾提议道。

按照梨花娘娘所说，山中没有第二只妖，但缠身黑草的来处不清不楚，总归是个隐患，有必要一一拔除。

一人一猫，进了天域山。

正午，天穹湛蓝无翳，山岚尽散，不过一夜而过，整个山头仿佛都焕然一新，只有背阴的地方新绿未匀，犹见残雪化泉，泠泠渗入石苔。

五十年前，山还是座死气沉沉的荒山。

爷爷陈平因宫中琐事被赐金放还于此，用锄头和镰刀开辟出了上山的小径，播撒了一路花草树种，自此山中才是葳蕤生光的盛景。

他所选松木是特有品种，木质低下，潮湿难燃，所以天域山即便植被茂密，都极少有樵夫出入砍柴。

山中人迹罕至，飞禽走兽有了栖息之所，每逢春时夏日，这里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壮美之象。

一丘纳尽天地灵，这正是爷爷让陈轩禾钦佩的地方，他让死去的山活了过来。

“梨花娘娘怎么招惹的那东西？”

“它从树上掉了下来。”

“嗯？”陈轩禾略作思索，“可那怎么看都是吸附类的藤本植物···”

“那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狸花猫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就难办了啊···”

陈轩禾抬头仰望高山，山中树成千上万，这要一一检查排除，岂不是要做到猴年马月。

“花匠不用着急，梨花娘娘会辨认出每种与众不同的气味，花匠的味道会让我走出来，昨夜我是跟着香气下山的，但黑草的气味会让我躲的远远的，隔着很远我也可以找到它···”

陈轩禾面露微笑，兴许是久违的信任感和依靠感，他胸中有股温润暖意。

或许这话正中了心怀，他想蹲下去摸一摸狸花猫，可梨花娘娘说完，就抢先一步跳开了。

“唉——”

···

狸花猫信誓旦旦说完，可一入山中，好奇贪玩的天性就释放了出来。

山中小径的灌丛中开始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时一根尾巴会露在灌丛外摇摆，有时它的脑袋会从草中探出，捕捉若有若无的虫鸣。

跑来跑去，狸花猫也会驻足等候，以防身后那一抹令猫安心的香气离得太远。

陈轩禾没有开口提醒，不紧不慢地随在后面。

一人一猫，没有偏离山路，没有刻意去涉足偏僻的险地。

仿佛那令人闹心的黑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山中之行，就是寻常的踏青远足。

等登上山顶，落日黄昏将隐，漫天星河待现。

陈轩禾在一块平滑巨石上坐了下来。

石头也是陈平费心打磨的，整座山都是老爷子留下的遗产。

“花匠，你吃这个吗？”

梨花娘娘的三角嘴松开，滚落一半生不死的跳蝻。

这东西是蝗虫的幼虫，没有翅，圆滚滚的，看起来很是肥美。

“不用了，谢谢。”

“这是山中最胖的一只。”

“梨花娘娘吃吧。”

“可好吃了···”狸花猫用鼻尖拱了拱，似乎有点心虚。

陈轩禾立马看穿了猫的心思。

这是梨花娘娘贪玩，忘记了正事，特地衔来赔罪的。

“要是因为意外掀起的一点微澜坏了生活基调，就有点得不偿失了，所以梨花娘娘不必愧疚，事已至此，不如看一看日落。”

陈轩禾趁机摸了摸狸花猫，以作安慰。

不得不说，哪怕是在废庙和山洞中待久了，梨花娘娘的毛发都是柔顺无比。

手感上佳。

嘎巴！

狸花猫叼起跳蝻，咬了几口，心满意足地吞咽下肚。

它身子一转，靠着陈轩禾不远坐了下来。

眼前视线开阔壮丽，天域山的远处，还是山，落日挂在峰头，像衔住了半枚赤珠，棱角顿失锋芒，天上更是染了血一般的赤红。

再往上，更有五彩霞光，看得人如痴如醉。

夕阳逐渐落下山头，星月一前一后出来。

时辰不早了，陈轩禾朝旁边看了眼：“将梨花娘娘的逃命本事，用在返程上，如何？”

狸花猫点点头，缓缓起身。

抖了抖，身躯竟成猛虎般大小。

再一变，身子又大了一倍。

猫科动物狩猎者的那股子压迫，瞬间就拉满了。

陈轩禾一愣，不是用法术，而是用奔走的方式吗？

想到了猫的习性，他立刻提醒道：“不许叼我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