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园六境

老观主师兄弟的内斗，乃是玄清观的私事，陈轩禾不好过多询问，只知两位老前辈年轻时就喜欢相互攀比，万事都要争个强弱，没半点修道中人的样子。

黑草一出，观主师弟寻到了破解之法。

这在道门之中，是足以开宗立派的大事，以此为理由发难，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可惜了这位老道长，修行到头，又要掉入虚荣名利的樊笼之中。

“虚荣···”

陈轩禾琢磨着两个字眼，看茶杯中的花叶在热水中上下飘动。

李云川只取了两个花茶包，准备起身作别。

前脚尚未踏出门槛，一阵急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道长且慢！”

“让我看一下你的胸前。”

李云川脚步僵停，扭头侧目而视，目光冰冷，神情冷冽。

茶杯泛起的朦胧白雾遮在陈轩禾面前，转眼又迅速散开，小屋内是谜一样的压抑。

“陈兄——”

“请自重。”

陈轩禾抬杯至唇前，解释道：“那株黑草除了妖魔，也能缠在人身上，要是观内有性情大变的前辈，恐怕要多多提防。”

“这···”

李云川惊诧转身，追忆这半个月观内发生的种种，确实有不少怪异之处。

尤其是师叔，这百年来的修心功夫，不能说丢就丢了呀。

想了会儿，李云川双手扯住道袍和里衣一拉，露出前胸。

修道中人，少不了锤炼体魄，道人胸前肌肉线条分明，未见异常，只是有着同长相和身段不符的浓密毛发。

“陈兄，失礼了。方才小道心生不悦，是因为来之前刚经历了魏南魏北两县，那里断袖之风盛行，小道刚被涂脂抹粉的男人摸过屁股，实在怕了。”

“可以理解，那种事情要是被我遇上了，我心里也会起疙瘩。”陈轩禾回道。

“谢过提醒，告辞了。”李云川拱手致意，方转身，又记起来什么，叮嘱道，“陈兄最好不要同妖物···”

话音未落，狸花猫从门外跳了进来。

它如饮酒大醉一般，小脑袋贴在门板蹭了蹭，然后神志不清地在地上打滚、团团转，白手套的爪子间，还掐着几片碾碎了的猫薄荷。

过了片刻，梨花娘娘突然警醒，慌忙无措地张望，见道人和花匠正盯着自己。

“唔···”

“梨花娘娘最近食欲不佳！”它翻滚起身，丢下一句，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陈轩禾看着一道黑影钻进了草丛，哑然失笑。

“李道长刚刚是想说？”

“没事，算了，就这样吧。”道人小跳几步，一跃出了立心园。

看样子花匠没什么值得操心的，倒是玄清观确实有几分古怪，以防万一，还是要回去提醒师父一句。

奇怪啊奇怪，这入世的第一步，怎么就迈不出去了呢？

······

陈轩禾准备了一盘炒豆子，提壶来到书桌前，依窗而坐。

手中的《蓬莱法式》是手抄本，并未有太多翻阅的痕迹。

或许正是因为没人修出心园，所以这本典籍才轻而易举就交到了自己手中。

书本打开，陈轩禾驾轻就熟，从中间部分缺失的修心之法看起——

书中载，心园共分为六境，按照园内天地的丰富程度，依次称作荒土、苗圃、花蹊、林苑、云庭、天墟。

荒土境即是最初的蒙昧阶段，园主人此时道心不坚，浑浑噩噩，知生而不知生而为何，等明心见性，心园才会朝第二境的苗圃过渡。

届时，心园内当是绿草如茵，百花含苞待放。

心境自荒土迈步苗圃，会诞生“心曲”，心曲即是园神通，来源于园主人最为本真的初衷，当一个人决定了要做什么，“心曲”也就鸣奏了起来。

当然，人毕竟是人，心境会变，心园修士的境界并不像修仙一样，是炼气、筑基、紫府、金丹、元婴的次第攀登，心园修士一朝顿悟，荒土直入云庭天墟，也未尝没有可能。

这正是心园的神奇之处。

同样，园主人生逢变故，心性有缺，也会跌境，心园重返荒土。

心园久为枯燥、死寂、悲凉等情绪所笼罩，会堕落为荒园，久为嫉恨、憎恶、暴躁等情绪填满，则会成为怒园，为妖魔邪祟所占，则成诡园。

在这个世界，人心中是可以养鬼的。

嘎嘣，嘎嘣！

陈轩禾咀嚼着炒豆子，看得津津有味。

“和印象中的修仙不太一样。不过这位海山老祖多半也是爱花草园林之人，所以才想以此来规定心境。”

他扭头看向满园春色，灵光一闪，不禁陷入沉思。

这位长生大能的心园当中，大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或许心中装着这四时的更迭，装着草木的枯荣，装着云庭雅苑的清幽宁静，才能不管俗世的沧海桑田、人心沉浮，度过了那千万年的孤寂时光。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我的心境是荒土？”陈轩禾低声自问。

因为自己是一条咸鱼？

当务之急，是为明心。

这要是十几年前，有人问及陈轩禾的初心，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宝马香车，美人在卧”，不过养花多年，花草亦养人，他早就被养废了。

道心为何物，陈轩禾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心曲”同草木的生机长势有关，同祸害人心的黑草有关。

呼——

陈轩禾长舒一口气，踏步心园。

回忆当初行动的种种，想要拔除梨花娘娘的黑草，是出于对事后报复的畏惧，以及对乖猫儿的恻隐之心；想要帮宋云解难，是怕黑草日后造成麻烦，更是因为他是宋叔的儿子，自己的晚辈···

进一步来讲，是怕黑草毁了这太平盛世，乱了自己的逍遥日子···

“莫非···”陈轩禾呢喃自语。

只见他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在绿荫之上负手而立，微风轻拂，衣袂飘飘。

心中的浩然之气如同滔滔江水，汹涌澎湃，席卷着他的每一寸思绪

此时，他意气风发，仰望天际苍茫，或许是真的想明白了。

“明确道心，找准立定心园的锚点，使得心境更上一层楼。”

“我的心曲是——天下太平！”

唰！

心园之上，有风掠过，绿荫俯首，掀起阵阵绿浪。

除此之外，周围无事发生，静得连声乌鸦叫都没有。

啪嗒！

陈轩禾卸掉气力，躺在了草地之上，草叶尖儿戳得脸颊有些酥痒。

“我就知道不会是这么假大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