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细雨裹着焚天紫火的余烬,叶无尘站在青石镇码头,掌心托着半块未化的麦芽糖。糖块上的刻痕早已模糊,却映出三百年前的雨夜——老渔夫递来的不是弑神枪,而是一柄缠着渔网的木剑。浪花拍打船板的声响忽远忽近,阿黎的残魂化作一缕湿咸的海风,钻进他空荡的袖口。码头边晾晒的渔网在风中摇曳,网眼间凝结的盐霜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归墟海底未曾散去的星光。远处礁石上停着几只灰背海鸥,它们的瞳孔中竟倒映着青铜剑冢的虚影,喙尖叼着的鱼鳞上刻满截教失传的云篆。
“叶家小子,发什么愣!”跛脚掌柜的吆喝声刺破雾气。叶无尘回头,见酒馆屋檐下悬着的青铜铃无风自动,铃舌撞出的火星坠地,竟凝成归墟剑冢的微缩阵图。阵图中的“蜀山”二字被浪沫吞没,青冥剑宗的云雷纹却愈发清晰,纹路间渗出初代弇兹祭司的锈血,将青石板染成暗红。叶无尘蹲下身,指尖触到血渍的刹那,耳边响起巫族祭舞的鼓点,鼓声中夹杂着通天教主醉酒的狂笑:“痴儿,你当这血是罪孽?是种子!”
叶无尘蹲在码头修补渔网时,网眼间漏下的鱼鳞突然活化。鳞片贴着他的指尖游走,在青石板上刻出《红尘剑典》的残章——正是三日前说书人咽气前哼唱的边塞小调!那些字迹如蝌蚪般扭曲游动,逐渐拼成青冥剑宗的问心阵图。阵图中央浮出一尊青铜鼎,鼎腹刻着叶无尘此生斩灭的“自我”之名:七岁握剑的稚童、十五岁屠宗的魔头、三百岁自刎归墟的绝望者……鼎中燃着的不是丹火,而是青石镇百姓炊烟凝成的红尘业火。
“师父,买鱼吗?”阿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提着竹篓,篓中跃动的不是活鱼,而是归墟海底的十万残剑虚影。剑影交织成网,网上悬挂着被叶无尘剪断的因果线,每一根线头都拴着一颗黍粒状的劫种。叶无尘的瞳孔骤缩:阿黎的蓑衣下摆染着黑血,血渍竟与玉碟裂纹的走向暗合,像是有人用锈刃在夜空划出的星轨。老渔夫佝偻着背脊走近,枯槁的手指点在竹篓上:“归墟的剑,该收鞘了。”篓中残剑突然悲鸣,剑格处的名讳逐一亮起——蜀山凌虚子、昆仑玉玑子、蓬莱玄微真人……所有剑主的面容,皆与青石镇百姓重合!铁匠的皱纹里藏着蜀山剑痕,酒保的掌纹化作昆仑冰魄,连街角疯癫的老乞儿,瞳孔深处都映着蓬莱问天剑的寒光。
当夜,叶无尘潜入祠堂。腐朽的木门在指尖触及时突然碳化,粉尘凝成通天教主的醉影:“进这门,得舍了你的眼。”叶无尘并指刺目,血珠坠地的声响惊动了梁上悬着的青铜短剑。剑身坠落的刹那,剑尖刺穿海图,露出下方深埋的玉碟残片。残片上映出的不是天机,而是青石镇的市井百态:跛脚掌柜以酒勺为剑,勺尖挑起昆仑御剑术的轨迹,酒液泼洒处绽出三百朵青莲;浣衣妇人棒槌起落,暗合两仪剑意,槌头沾着的皂角粉凝成诛仙阵符,符文中游动着被叶无尘斩灭的“自我”残魂;街角稚童抛掷的石子,每一枚都刻着截教失传的《上清破妄诀》,石子划过的弧光竟与弑神枪裂痕同源!叶无尘抚过玉碟裂纹,裂痕中突然渗出初代弇兹祭司的血珠。那血珠坠地凝成青铜剪刃,刃口映出他此生最痛的记忆——三百年前那个雨夜,他握住的不是木剑,而是剪断自身因果的弑神枪!枪尖挑着的不是宿敌,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一捧息壤。
海风骤转暴烈。叶无尘的紫府元婴离体而出,三寸小人怀中抱着的混元金斗突然炸裂,万仙血泪凝成通天教主的醉酒虚影:“痴儿,你见的哪里是众生?见的是自己的三千执念!”虚影手中的酒壶倾倒,酒液化作南海的惊涛骇浪,浪尖上浮出花果山虚影——桃树下蹲着的不是猴王,而是三百年前的叶无尘,正以木剑引动九天雷劫。雷光劈落的刹那,青石镇所有屋瓦腾空而起,瓦片上的青苔竟活化成《噬劫经》的篆文,篆文如蝗虫般啃食叶无尘的肉身。
“师父,该剪了。”阿黎的残魂突然凝实,少年握住青铜剪刺向叶无尘心口。剪刃触及皮肤的刹那,青石镇所有百姓突然静止——他们的瞳孔深处,皆映出叶无尘九世轮回中斩灭的“自我”!卖炊饼的老汉眼中跪着垂钓的叶无尘,绣娘手中的丝线缠着屠宗的魔头,连啼哭的婴孩眼底都沉着自刎归墟的绝望者。叶无尘的喉间涌出腥甜,他忽然明白:这些凡人不是众生,是他亲手剪碎的魂魄残片!
叶无尘的元婴突然暴涨。三寸小人张口吞下整座青石镇,镇中百姓化作三百六十道剑意,与他紫府中的劫种根系纠缠。根系穿透玉碟裂纹,缠住鸿钧的脊椎骨——那骨头竟是由市井烟火凝成:铁匠铺的炭火是伏羲卦象的余烬,酒肆的残酒是神农尝百草时的泪痕,稚童的石子是女娲补天遗落的息壤!叶无尘并指抹过青铜剪,刃口开合间,归墟剑冢的残剑尽数碳化。粉尘凝成新的谶语,却不是刻在碑上,而是烙在南海每一滴雨中:“第四十二劫:我即众生。”
而那位自称老孙的妖圣,仍在花果山巅削着麦笛。笛声掠过处,劫灰开出一朵野花——花瓣上躺着的,是叶无尘此生未接的那柄木剑。剑身上的裂痕中,隐约可见青石镇百姓炊烟的轨迹,像是谁用指甲刻下的八个字:
“大道至简,众生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