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卿卿

这是三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在BJ。小小的窗户,外面是不想停歇的雪,里面是刚醒的我,夜晚七点钟了,我还没醒透。

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在小木椅上。忽然想起前阵子,九日要结婚,我发消息给他,他问我,你知道木卿那个事儿吗?木卿的事?我有点蒙,毕业这几年,我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我们只是普通同学,顶多路上见了打个招呼,或者朋友圈点个赞。

九日郑重地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木卿已经去世快一年了,自杀。我下意识张大了嘴,那个戴着鸭舌帽在大四的时候离经叛道要考历史系硕士的男孩,天呐,他有什么理由会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选择离开人间。

惊讶过后,我给九日发了一条消息:如果我们在他身边,或许不会。九日回我:可能他的父母太过强势。这一年我29岁,九日28岁,木卿也是28岁,我们在一个刚刚成熟的年纪,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就这样消失于人间。我们几个第一次见面在十年前,一晃日子过得这么快。

十年前,我们是医学生,现在,我们是医生。木卿的家乡是我们实习医院所在地,那一天,或许是我们的某几位老师接诊。救护车到医院的那条路,我们走了几百遍,没想到的是他最后一遍路过,是这样的方式。

一个鲜活的男孩,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自由。后来我们毕业,去了全国各个城市。将近30岁,我才体会,大家都有想去的地方,年纪小的时候翅膀不够硬,等翅膀硬了,都想要去外面看一看,运气好的,功成名就,前途明朗,运气差一点的,认真工作,安安稳稳。大家都能有自己要过的一生,不知道他是什么方式结束,但是在这样的年纪,就选择结束一生,大抵是这世界伤他至深,如果有一个安乐的能容得下他的小地方,或许他也会留恋。

他的父母,得到一生的潮湿。第一天,他来到人间,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父亲亲了他的小脚丫,是个健康的好孩子。第一岁,他抓着父亲的手慢慢地行走,父亲把他举过头顶,将来他一定是一个优秀成功的人。第十岁,没有考进前十名,父亲打了他手板,罚站不许吃晚饭。十八岁,他高考被一所普通医学院录取,父亲在升学宴上努力挤出一张笑脸,回到房间,关了灯,他听到父亲和母亲争吵。二十三岁,教室里的医学生都在备考研究生,他选了历史系,坐在他旁边的女孩是他也文科的女朋友,他想跟她一起读研。二十八岁,又同父母吵了很多次,做的选择都被否定,回想起小时候想要一根巨大棒棒糖,却被带入了一间大教室,嘈杂的人声,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在夜里,他躺在床上,关了灯,眼泪打在枕头上,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要的东西。如果得到过什么,真实的体谅,无声的支持,甚至是在考砸后也能吃到的鸡腿,或许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能拉他一把。

我想很多时候,在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是需要一些记忆里的支持,来拉自己一把,人总要靠一些东西撑过去。高高瘦瘦的躯壳里有一个小孩,嘈杂的人间,他没有一个可以抓的手掌。

爱,是我们终其一生需要学习的东西。辨识爱,知道哪些是,哪些不是,去发现细小的爱,积累那些能支持你的瞬间,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