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晨,天色微朦,
“殿下,知州已在屋外等候多时了。”
朱允炆刚起床,便听到伺候的太监来报,台州府知州早已在大堂等着,
这是他在泉州睡的第一晚,睡得并不好,磨磨蹭蹭太阳已经升起来,他才到中堂,随意打了声招呼:“早啊,韩大人。”
韩昶连忙起身回礼:“打扰都指挥使大人休息了,还望见谅,只是听大人昨日口风,要在泉州府行事,因此早日过来问对,微臣好心里有个底。”
朱允炆直接说道:“是你想类北平吧?”
韩昶不好意思不应,尴尬笑道:“天下人都知道北平如今财政丰盈,见贤思齐焉。”
朱允炆牢骚道:“是啊,见贤思齐焉,我便是那不贤之人。”
他牢骚的原因是中央对于朱棣和朱允炆的惩罚,几乎大头都落在了他身上,
而且朱棣基本都是得了好名声,
朱棣回去镇守北平,推行原有之计,
伴随着中央将煤铁铜金银矿和玻璃厂之事广而告之,
北平失火案内情更是广为流传,
朝堂之上的问对令天下都很震惊,
最令众人眼热口生涎的是:“砂石造玻璃”,简直就是凭空生钱!
尽管工部声称已经获得了一手的火器研究和“工厂建设”资料,但他们自己还没整明白呢,
所以大多数政要、宗亲还是对北平趋之若鹜,前去学习先进经验,
抛开改制或涉违逆不提,谁会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呢?
所以其实话说回来,回归北平之后的朱棣也有些焦头烂额,天天一些和军政无关的琐事缠身,令他出兵收失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朱允炆这个小小皇孙无人问津,也算是好事,
“都指挥使大人何必自怪,古语有云.....”
“得得得,别古话了,空谈有用还把我发配到这里来做什么?”朱允炆像打断方孝孺一样打断他的起手式,“昨夜我看了这里的地理资料,你们这里的煤铁资源还算不错,田亩属实少了些,得想办法把粮产提起来,若没有粮食果腹,再好的制度也是无缘之木。”
“这是自然。”
“提升粮产是一项长期的工作,短期内我们要做的是三件事。”朱允炆叫刘笙拿来纸笔铺在桌子上,随后说道,“第一件事,是开办义学。”
他提笔写下“义学”二字。
韩昶提出疑问:“都指挥使大人,生源是第一个问题,百姓以生计为要,既不能当官,也没有那些个头脑,为何要来读书?”
这个问题他在昨天就提出来了,
可见他对北平政事的思考有自己的理解,是一个有为之官,
土地贫瘠可以靠时间来弥补,但重要的是改良土地,开垦田亩的知识,
煤铁等矿物的开采可以用密集劳动来完成,但重要的是安全以及后续的配套,
这些经验使用主义之外的知识,要形成共识,甚至常识,
需要官与学合力去传播。
“你的问题很对,那边只有一个办法,花钱!”
朱允炆大手一挥,写下三行字,
【优胜劣汰】【勤奋大于天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花钱,花谁的钱?”
朱允炆笑了笑:“老韩,你放心,我在这里,就不会缺启动资金,但从零开始培养速度太慢,我们要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的意思就是,你羡慕北平煤铁自产自保还有外销,配套产业工厂,就先做初期简单的改造。义学不拘泥于年龄,一方面培养真正的读书人,一方面培养具有专业知识的工匠,这些北平都有现成的经验。”
朱允炆说道,
“我现在写的这份文表不是给你看的,而是上报的草稿,到时候你帮我誊抄。”
“是。”
韩昶只知道北平好,却不知道北平的人文地理乃至于政治因素无形中消减了很大的难度,
第一,北平的天然煤矿多,煤产精致,好加工,铁矿也多,冶炼技术与工部没有代差;
第二,北平权力集中,如今是洪武初年,藩王权力极大,在藩镇之地说一不二,与承宣布政使司合作没有任何阻力;
第三,北平文风昌盛,姚广孝本身就是杂学家,什么东西都看得懂,愿意研究,而且颇有心得。
在泉州府,这些都没有......
而且,朱允炆无论做什么都要上报,
而且教材之前是写给匠人和本就看得懂的人的,现在从零开始也要重新改写,可以说是劳心劳力,但姚广孝那样的人才又有多少呢?
韩昶听得似懂非懂,朱允炆就要解释:“你明白了吗?”
“都指挥使大人,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不能直接仿效北平,便另走一条路。”
“对。”
“恕臣无知,若走不通呢?”
“哈?”
听得此言,朱允炆瞪着他,
“世上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你不走便觉得走不通,那我便不走了,你觉得如何?”
说着他就要放笔,韩昶连忙过来将他的手托住:“都指挥使大人,那么第三件事呢?”
“前面都是说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招揽人才,这件事最难。”朱允炆重新提笔,“这件事花钱更是无底洞,但一旦招揽到人才,比花钱办学堂见效更快。学堂最迟要半年才能看到成果,而招揽人才可以立竿见影。”
韩昶皱起眉头:“我们泉州无有外名,去哪里招揽匠人?”
“当然是找北平借。”朱允炆说道,“北平那边吃了第一口螃蟹,必须要分润点资源出来,支持一下我们的。”
“一应开销不小,哗啦啦可是如同流水一般......”韩昶在心里算了一下,暗暗咋舌,“说到现在,花的都是大人您的钱,若泉州府财政无有进账,那岂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所以,就要说到第三件事了。”朱允炆叹了口气,“我们要造船,这件事花费更大,但只要造成,便造福大明千秋万代。”
“泉州近海,造船业自然是有之,一路北上沿途海岸亦有几大船行,但造船亦是支出,可是不见回报啊大人,您一心为公,可泉州府好像还什么都没做。”
泉州南北通达,以海运为要,
运送粮食,海上通行自然是发达得多。
“哪有那么多容易回报的事情,官府要铺好路,接下来就好走,官府若是铺不好路,就寸步难行咯,既然利在千秋,便顾不上眼前这股蝇头小利了。”
朱允炆在纸上奋笔疾书,嘴上虽然这么说,转眼又把自己推翻,
“不过如果对福建省无益,亦是难以得到支持,所以说到底,大家必须都必须挣到手里才行。”
“何利?”
韩昶很是急切,官府有钱他们这些官吏才有钱,
要知道市舶司开启又关停,只接受朝贡之用,他们可很久没有见过油水了,
这里虽非苦寒之地,但燥热更让人心底发紧啊,嘴巴干涩啊。
“你自己看我这呈上书文写的是何物便行了。”
韩昶便仔细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朱允炆已经写了两张纸:“长期政事,短期方针....”
朱允炆不可能长期留在泉州府,不管做什么,如果想长期实行,都要培养一大批专业人才,
以学堂为基础,广泛传播新知,
扫除文盲是基础中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大多数事情都无法进行下去。
“平地起高楼,想的是天上的事,也要落脚来做。”
朱允炆写下最后一行字,落笔交给韩昶,
“韩大人,最后泉州府能否比肩北平,类北平故事,便全靠你了。”
韩昶看着两页满满当当的公文,感觉颇有些梦幻.......
若是别人,他或许怀疑纸上之事能否完成一件半件,
但既然是朱允炆,他便有了几乎是满成的信心:
“都指挥使大人,这短期的方、针,让我都有些心潮澎湃了。”
“行了,你去承宣布政使司汇报后才知道。大早上把我叫起来,能不能搞到钱,就靠你了!”
朱允炆拍了拍韩昶的肩膀:“送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