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5日,兰州文物局档案室
惊蛰的夜,雷声隐隐,像是从黄河底传来的闷响。陈远山站在文物局后巷的阴影里,手里攥着老秦给的手电筒,筒身上还沾着羊肉摊的油渍。巷子尽头,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老秦正蹲着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档案室在三楼,靠西的窗户没锁。”老秦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得很低。“你爹的档案在‘1973年敦煌考察’那一摞,别翻乱了,免得打草惊蛇。”
远山点点头,手心已经沁出一层汗。他抬头看了眼文物局斑驳的外墙,墙上的爬山虎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记住,找到东西就撤,别耽搁。”老秦掐灭烟头,站起身拍了拍远山的肩膀。“你爹的事,没那么简单。”
远山没接话,转身攀上墙边的排水管。铁管冰凉刺骨,他的手指几乎要冻僵,但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父亲临终前的话:“别信档案室的……”
档案室的窗户果然没锁。远山推开窗,一股陈旧的纸张霉味扑面而来。他跳进房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排排铁皮档案柜,柜子上贴着年份标签,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1973年的档案柜在角落,柜门上了锁。远山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锁开了。
柜子里堆满了泛黄的文件夹,远山快速翻找,终于在一摞文件的底部找到了标有“陈守业”名字的档案袋。他抽出档案袋,手指有些发抖。
档案袋里只有薄薄几页纸,大部分内容都被涂黑,只剩下零星几行字:“1973年4月7日,陈守业带队赴敦煌莫高窟61窟考察……4月8日,考察队失踪……4月9日,陈守业单独返回,拒绝接受调查……”
远山的心跳加快,手指在档案上划过。突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落,掉在地上。他捡起照片,手电筒的光束照上去——照片上是莫高窟61窟的壁画,壁画中央的“鹿王本生图”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九色鹿眼,藏于月牙泉底。”
远山正想仔细看,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迅速将档案塞回柜子,关上手电筒,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档案室门口停下,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远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环顾四周,发现唯一的出路是窗户,但窗户离地面有三层楼高。
门开了,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扫进房间。远山躲在档案柜后,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人吗?”
远山没动,手指紧紧攥住照片。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束几乎要照到他身上。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猫叫,接着是瓦片掉落的声音。男人愣了一下,转身朝窗外看去。远山抓住机会,猛地从档案柜后冲出,直奔窗户。
“站住!”男人反应过来,追了上来。
远山已经爬上窗台,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穿着保安制服,手里拿着对讲机。他没时间多想,纵身一跃,抓住墙外的排水管,顺着管子滑了下去。
落地时,他的脚踝扭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他顾不上这些,一瘸一拐地跑向巷子尽头。老秦已经不在那里,只有地上一个烟头还在冒着淡淡的烟。
远山跑出巷子,钻进一条狭窄的小路。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九色鹿眼,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远山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子里还弥漫着父亲留下的羊皮膻味。墙角堆着几捆发黄的羊皮,那是去年冬天父亲从甘南收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他蹲下身,手指抚过羊皮的纹路,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的手。
“山子,这羊皮得用黄河水泡三天,再晾七天,才能做成筏子。”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少一天,筏子就不结实。”
远山站起身,走到父亲的床前。床头的羊皮筏内胆还摆在那里,鼓鼓的,像是装满了黄河的风。他伸手摸了摸,内胆的表面已经有些发硬,但依然能感觉到里面空气的流动。
“爸,我会把筏子补好的。”远山低声说,像是在对父亲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第二天一早,远山带着羊皮来到黄河边。马三爷已经在那里等着,手里拿着那把粗针和麻线。
“先把羊皮泡上。”马三爷指了指河边的一个木桶。“记住,得用黄河水,别偷懒。”
远山点点头,把羊皮放进木桶,舀了几瓢黄河水倒进去。水浑浊泛黄,带着泥沙的味道。
“三爷,我爸当年从敦煌带回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远山一边泡羊皮,一边问。
马三爷没立刻回答,而是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馍,掰成两半,递给远山一半。“吃吧,干活得有力气。”
远山接过馍,咬了一口,干得噎人。
“你爹当年去敦煌,是为了修壁画。”马三爷嚼着馍,声音含糊。“但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那钥匙,另一样……”
“另一样是什么?”远山追问。
马三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爹没告诉任何人,只说那东西关系到莫高窟的命脉。”
远山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钥匙。“那为什么现在有人要买我们的作坊?”
“因为你爹的东西,可能就藏在这作坊里。”马三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馍渣。“那些人,不是冲着筏子来的,是冲着你爹的秘密来的。”
远山没说话,低头看着泡在木桶里的羊皮。水面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泡沫,像是黄河的呼吸。
“三爷,我会找到那东西的。”远山抬起头,眼神坚定。“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找到。”
马三爷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远山的肩膀。“先把筏子补好吧,黑山峡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