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规啼

庆王的轮椅碾过枯枝,轴轮间夹着的碎叶发出细碎的呻吟。

他苍白的手指从玄狐大氅下探出,羊皮地图在晨光中泛着尸油般的浊黄。

“燕将军可知,这地图浸过三十二名矿工的心头血?“玉扳指叩在地图边缘的金矿标记上,那处墨迹突然洇开,显出个蜷缩的人形。

燕云歌的箭伤在肩胛处突突作痛,纱布下渗出的血珠染红地图边角。她嗅到矿脉标记处的沉香味——与兄长战甲内层的香囊同源。

“殿下是要我当盗墓贼,还是要当殉葬品?“她屈指弹了弹地图上的人形,那人影竟在油脂中缓缓舒展,摆出个祭祀的姿势。

“前朝金矿里埋着比黄金更金贵的东西。“庆王突然咳嗽,指缝间漏出几片染血的梨花,“比如……“他尾音消散在风里,轮椅已碾过王二狗昨夜吐出的蛊虫残骸。

少年亲卫正蹲在地上捡拾碎箭,闻言抬头傻笑:“总不会是埋着神仙肉吧?“

地窖阴风卷着陈米味扑来,燕云歌的太阳穴突地一跳。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毫无征兆地在耳畔炸响,混着皮肉烧焦的噼啪声。

她踉跄扶住粮垛,眼前浮现出十岁那年的火场——母亲穿着大婚礼服在火中旋转,裙摆燃起的火星化作金蝶,正如此刻地图上飞舞的金粉。

“阿娘……“她无意识呢喃,指尖触到粮袋下的硬物。扯开麻袋,半截焦黑的牌位露出“慕容“二字,断裂处插着她幼时弄丢的银铃铛。铃声与记忆中母亲的足铃重叠,震得她呕出一口黑血。

千里外的栖梧宫,苏明棠正将月事布浸入药汤。

血色在褐色的汤药里晕开,逐渐显出水路图纹路。“去把这件旧衣赏给浣衣局。“她面不改色地将布帛递给心腹宫女,指尖在对方掌心划了三道——正是燕云歌“悬秤法“测出的沉沙比例。

宫女刚转过影壁,就被玉嬷嬷截住。“姑娘这癸水来得凶啊。“老嬷嬷掀开木盘上的锦缎,染血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苏明棠倚着门框轻笑:“嬷嬷当年侍奉太后时,没学过月事带要熏艾草么?“她突然拽过嬷嬷的手按在布上,老太婆指尖顿时泛起红疹——与粮船夹层毒粉引起的症状一模一样。

地窖里的燕云歌正用刀尖挑开牌位。银铃铛里掉出粒金砂,嵌着细如发丝的北戎文字。

王二狗凑近嗅了嗅,突然瞪大眼:“是雷火弹的火药味!“少年脖颈的青筋暴起,“俺爹在矿上干活时,就是被这种金砂……“

“闭嘴!“张九的铜义肢猛地钳住他肩膀。老瘸子独眼闪着凶光,“将军,这金矿地图是催命符。“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烧伤疤痕竟与地图上的人形轮廓吻合。“十年前塌矿,三百人只活了我一个。“

燕云歌的指尖抚过疤痕,突然被烫伤般缩回。母亲的火中舞姿与矿工扭曲的身影重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水下传来:“塌矿那日……可是腊月廿三?“

“将军怎知?“老赵的瘸腿撞翻米袋,陈米瀑布般泻出。

庆王的地图突然自燃,火焰在虚空中勾画出皇陵轮廓,焦臭味里混着苏明棠特制的止血散气息。

燕云歌挥刀斩断火舌,刀刃却劈中了记忆里的火场——母亲将银铃铛塞进她掌心那刻,窗外闪过戴螭龙面具的身影。

栖梧宫偏殿,苏明棠正对镜梳妆。染血的月事布在铜盆中沉浮,逐渐显出完整路线图。

她拔下金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图纸某处,竟灼出个“燕“字。“原来在这里……“她轻笑,将发簪插入云鬓时,故意带落妆匣。滚出的螭龙玉佩撞碎在地,内层掉出粒金砂——与燕云歌手中的一模一样。

“姑娘,太后传您去尝新贡的雪山参。“小宫女的声音带着颤。

苏明棠瞥见对方袖口沾着的金粉,忽然将染血的帕子甩在她脸上:“这参味混着尸油香,还是赏给戴螭龙佩的人吧。“

地窖里的燕云歌突然剧颤。母亲幻影在她耳边呢喃:“金矿里的不是金子,是三百冤魂的买命钱。“她抓起金砂按在旧伤处,剧痛中听见庆王的轮椅声去而复返。地图灰烬里露出半枚玉珏,与苏明棠砸碎的螭龙佩严丝合缝。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庆王念着童谣碾过灰烬,轮椅辙印组成个残缺的慕容氏图腾。

燕云歌的银铃铛突然炸响,震落梁上积年的尘灰——那灰尘落地竟拼出句北戎秘文,译过来正是苏明棠此刻在月事布上写下的:“金矿即皇陵“。

王二狗突然发狂般撕开上衣,心口的月牙刺青渗出金液。

少年在满地陈米上翻滚,抓出的血痕竟与地图上的矿道图分毫不差。“将军……他们在矿道里……养蛊……“他脖颈暴胀的血管里,隐约可见游动的金线蛊虫。

苏明棠的染血布帛正呈到太后面前。老妇人鎏金护甲划过血渍,突然笑出泪来:“好个燕家女,竟用女儿身破我三十年局。“她腕间螭龙金钏应声而断,每截断口都涌出金沙,在地砖缝中汇成燕云歌正在破解的矿道图。

燕云歌的刀尖抵住王二狗心口时,苏明棠的银簪也正刺向太后咽喉。

两地烛火同时爆出金花,燕云歌看见母亲幻影握住自己持刀的手,而苏明棠听见生母在火中的最后一声笑。当刀簪齐落的刹那,矿道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与青铜棺中冰蚕破茧声共振如子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