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母亲

一片废墟之中,硝烟弥漫在广阔的时空,可怕到连接未来与过去,新权对此习以为常,稳定的能量似强大人类的神经元,安抚着四周隐约的暴躁。

新权那柔和的能量发现并靠近涂灵新生的躯体,本不带恶意,是祂还没认出涂灵的身份。

躲在一块水泥建筑的残垣断壁后的涂灵,下意识反应竟是害怕,这是本能,外界的陌生惊奇地唤醒了涂灵意识。世界意识总是互相成就,互助成长,因为有压力的存在,而这压力本身是互相伤害。

扒着粗糙的水泥墙,涂灵的手搭上去,静止不动似乎也会被割的遍体鳞伤。

五感在互斥,视觉带动好奇心占据了上风,渐渐忽略涂灵感觉中存在的触感。

这是涂灵第一次看见新权,风光霁月的新权,赤脚踏虚空,一身白衣仙尘不染,与自己身上蹭的脏污一片形成鲜明的对比。

涂灵回忆那时空所发生的事实的意识是模糊不清的,或许错乱,连自己名字都不清楚的错乱,是新权认出涂灵先一步叫出了涂灵的名字。

“涂灵。”

好听的声音,伴着脚踝处的铃铛声,听觉的丰富收获使涂灵愉悦,又因此,祂陷入沉睡。

再一次苏醒,像是瞬移,涂灵只感到新奇。

“哎哟,小娃娃醒咧!”

白帽子的女士脸上绽放着笑,高歌唱着涂灵听不懂的语言,又似乎不是在唱歌。

须臾,祂又看见了那道身影,又听见了贵气的叮铃,识海中不自觉浮现家长暖心的叮咛。

身下的雪白床单滑滑的,才不像战场上绷劲神经一刺就破的身体,床也很柔软,舒适……这里是天堂吗?让人昏昏欲睡。

修长玉手,骨节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新权拿起女士递来的文件夹,虚握着笔,稳当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那样高,俯视看向涂灵的目光那样温柔。

祂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暖白的房间只剩下两人,也还有沉默在跟随。

目光盯得久了,涂灵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新权的眼睛,默默地垂下眼去,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先生?”

“谢谢。”

是涂灵在沉默中先开了口,又抬头呆瓜似的盯着一直一言不发的新权。

新权缓过一怔又错愕起来,最终还是小声的应了一声,听着比涂灵还腼腆。

祂又补充一句:“什么先生,叫老师。”

记忆再有意识时,座下成了坚硬的塑料椅,涂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粗了不少,也黑了不少,是光洁的小麦色,流淌的红色液体刺眼,手上紧握的细长钢管让涂灵感到恐慌,像是血液都凝固了一样的彷徨。

“我犯了错?先生,我……”

“你是犯了错,我没想到在我治理之下还会出现你这样的顽劣之徒!”祂这时一声黑衣,在昏黄的环境中显得瘆人,脚步左右徘徊,抱头抓狂,就是没有分给涂灵一个埋怨的眼神。

钢管“哐”地一声落地,也引来祂在乎的目光。

“那您应该把我送去派出所。”涂灵丧丧地不敢大声说话,张开手掌,手上的痛又让祂委屈。

新权安静下来,拿来绷带,几步单膝跪到涂灵跟前为其包扎,涂灵盯着祂的额顶,听祂放柔的声音:“派出所是人类世界才有的相对设置。”

“这不是我的家,我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带点赌气的成分在,不争气的泪,却实实在在流了下来。

世界意识也会哭吗?

世界意识?这个词似乎触动了涂灵的哪根神经,使祂能听见新权的心声,祂听了去,明白了意思,至少涂灵真的从来没见过新权哭泣。

那或许是涂灵第一次开智,而阿古大陆将此现象称作觉醒。

包扎完,涂灵看着手上一段醒目的白,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响起新权宠溺的声音:“傻瓜,这里当然是你的家。”

这是最大的笑话了,一个世界意识怎么会把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当成家。

回忆结束,涂灵与万邢共旁白,将观众区的目光拉回当下。

仙界的时间流速比其他地界快了不少,要真等三族城邦应龙族龙尊徐闻鸠的要求施援龙族在仙界受罔天山事件影响断开的经济链,万邢计划都该结束了。

龙族如何在青丘看来并不重要,也并不那么严重,至少万邢计划现在的主角已经过了四岁开了智,在磁场还未铺开来的情况下,家里人还健在,并不是很富裕的生活也还过得去。

富裕这个词对涂灵来说有些陌生了,自从知道青丘界的子民都吃得上白面馍馍不会挨饿,甚至物资丰富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祂就已经很久没有打量过以前无比熟悉又实在陌生的富裕的样子了。

“所以,你还要践行逗孩子的计划吗?那些玩笑话会害了他们的命啊。”

虽是警告,但万邢一手捧着一大束精心包装的玫瑰花束,垂眸一手仔细打理整齐,多么温柔,看孩子似的眼神。

羊角撇向离涂灵远的一旁,他又将花束双手奉上。

涂灵摇摇头,再一次没有接:谁要谁的命啊?小狐狸惹出的祸,总得我这个做母亲来收拾。

“旁观者或许,安全些,你安静些,或许对这天地都好。”

真是阴阳的话说来就来,涂灵笑了笑,可不赞同了,倒也不屑计较,开了口:“这花圃……种铃兰花吧,我喜欢它的花语。”

万邢直睁着眼睛瞅向涂灵,无辜又认真:“有毒。”

涂灵又是被逗笑,不清晰的五官轮廓上洋溢着春风柔情,在秋千上还坐地稳当,手撒开吊秋千的绳子,抬起遮了遮眼前,花丛中那星星之火似从天上坠落的一样,很好的隐去了玫瑰的刺。

“‘玫瑰的刺’我都不怕,毒,我何时惧过?”

万邢将目光转向他精心打理的玫瑰花丛,缓缓道来:“对于意识体来说,有两大疾病,一个是爱情,另一个是无题,而无题诗中大多数描述的内容是并不单一的爱情。”胡扯到这,他自个都笑了笑。

“我开玩笑的,我只是想表达爱情对于意识体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万邢认真起来看向我,“其他的,都说不上名字。”

毫无威慑力的警告,让涂灵垂了眸。

“你这玩笑,让人心酸。”

天渊之巅谁不知衿婪最喜铃兰,这种喜欢,不管是不是因为之前的天道意识而起,谁叫涂灵是她的好母亲,不计较。

意识回笼天承殿,涂灵有意出现在坐在一楼沙发上吃草莓的白老教眼前,想引起些话题,怎料迎门闭眼,看到那面具下与郁焱只差在眉毛色的脸只有怀疑,不禁让涂灵怀疑自己与郁焱的气质就这么不像吗?

白老教露出小臂一节,手中拿着草莓,随意地询问:“怎么回来的?回来了还往外跑,是生怕天上下来的眼睛看见?”

沉睡太久太久,涂灵还是不喜欢被置疑着打交道,特别是这位身份特殊的老教。

她的反应也很正常,毕竟之前高坐皇位。

“今天是春节,所以我回来。”

帝内的人似乎都不在意这些喜庆的日子,看白老教不变的脸色,现然没打算放过涂灵。

“你不是她。”白老教说的并不笃定,呼吸都停止一样的感觉,几乎一字一句,似乎第一个字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后悔。

涂灵没逃避,闭着眼很爽快地点头承认,再道出来意:“嗯,暂理总督一职让出来吧,我有了合适的人选,便不需要分身忙着了。”

白老教在涂灵承认之后,对发生的一切像没反应过来,又像接受良好,转过头咬下草莓尖一口,不急不缓地问道:“灵兰都死了,庆泠菥这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都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了,还翻出来说。但是涂灵不知道啊,祂闭上眼,快速查看‘历史’,了解到前因后果。

“原来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白老教耸耸肩,无所谓道:“没有,但我可不信她会往这具至关重要的躯体里引进一个白痴。”

“不是很好听的话,但说什么话是你的自由,今天是新的一年第一天,我的子民,要开心哦。”涂灵笑着向她道贺。

白老教:……盐都不盐了。

又想到郁焱几句话就能保白老教万事无忧,涂灵站原地感慨:都是故人啊,无归路了…妙哉。

……

政论殿,青御椅之上,涂灵轻声唤道:“渡洲。”

风声在四周作响,耳畔回荡,风旋将他的身影带至眼前,渡洲单膝跪地:“臣在。”

涂灵垂眸注视着他,温声道:“今起任职暂理总督,恭喜,今儿春节,去与彧嬉安排一下,以中央的名义派发礼物。”

“是。”

“等等,渡洲。”

“您吩咐。”

他虔诚的抬头望向涂灵,那眸子里有光,涂灵善意着注视:“节日快乐,好好休息。”

渡洲抬起头,在涂灵面前这样单纯的心态让他脸上绽放出绚丽的笑。

年轻人总是活力十足。

说的好像渡洲不是因为涂灵才忙的一样。

春节……在阿古大陆过得那次,想起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啊,真让人怀念。

站起身,飘忽的意识有些控制不住这具躯体,无伤大雅的小事,涂灵便亦步亦趋地朝丹权殿走。

祂选择的路并无阻碍。其实也骗了自己,新权对涂灵的伤害绝不只停留在精神层面,欺骗自己或许是涂灵对新权抱有期望,但更多是祂的自救。

阿古大陆不是涂灵的家,对祂来说就是异国他乡,这外乡因新权,变成了涂灵被迫闯的龙潭虎穴,涂灵离不开,能救涂灵的只有以往对祂好的新权,算是精神慰藉,可加害涂灵的,也是新权。

涂灵不想让对自己好的祂死在自己心里……

停下脚步,眼前的道路多了未消的风雪。

是祂的错,今天大喜呢。

抹了一把脸上快冻住的泪,总还是没有选择去丹权殿,转身要回天渊之巅。

余光瞥见离丹权殿不远的雪地上,摆着小凳子,坐着个小孩子,涂灵顿住脚。

那是谁?

哦,原来不是小孩子。

涂灵转身又见她起身拿着凳子,看着青丘夜空不变的圆月,似在找个赏月的佳座。

伍家殷德……思亲?

远处雪地之上又立起一抹暗红,靠近殷德,像是陪伴,那道身影让涂灵沉默,稳重让心惊与诧异没了样子,脚下又一次实实在在的定住。

男相的逍窈就与新权这样像吗?心路历程也像。

涂灵的思绪飘远,突然有些后悔一任性将逍窈看成新权对待。

闭上眼,虚迷之力硬生生在这具躯体里生长,控制着思槐于心在胸膛中跳动起来,涂灵狠了狠心,扬手狠打自己巴掌,脚下稳不住踉跄两步,弯下腰,头发丝粘着脸颊,脸上火辣辣的疼,挥散遍体生寒的感觉,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之后还得想想该怎么承担欺骗她的代价。

但现在……

万邢盘腿坐于花丛中的一片空地,围炉煮茶,见涂灵进来,并不惊讶的问候下来:“回来了?没回去吗?不管了?”

“万物皆有定数,无需我管。我刚去看了《历史》,这定数,竟是未拿到众生命运簿时的郁焱拟订,真是这辈子没见过郁焱这样的神人。”涂灵边说边走到他对面坐下。

万邢笑脸相迎,拿出杯子推递到涂灵手边,又将煮好的茶倒进去,嘴上附和着又想把话题扯到涂灵身上:“的确是很少见你如此笼统的肺腑之言,神神叨叨的。”

涂灵搓了两指雪花落进茶杯中,不至于入嘴被烫到,茶下肚,又出言:“有原因,也许是我无能为力,也只能在这瞻仰她,郁焱以往字字句句哪个不是在点这躯体里的人?她可在乎着神界的灵魂,又需要用神界那段信仰线达到最终目的,却步步紧逼不留天君活路,这是一问为何,因是算到命数将近,引我入局……九尾狐九条命啊。”

意向化神世界的季节不知何时进入了寒冬,万邢拢了拢身上的皮毛大氅,感慨地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涂灵再次拿起他续过的茶杯,抬眼看过去一眼则止,借喝茶的动作掩去眼神,看出他的意思是:郁焱不是重点,只是她让此局成了天地之间的重点,因有此举,才特殊些,她是此局的基奠,发挥完作用,就请你这个圣人来接力了。

放下茶杯,涂灵先他一步拿走茶壶给自己续杯,放回去时见他僵住的手没有再取的意思,涂灵胸膛中含着一颗疑心,道:“你说她这是算准了我若要阻止就必定会有损失。”

万邢抿了抿唇,回避我的意图:“你会在意得失?”

涂灵缓声半威胁道:“不一定会在意,我是他们的好母亲,但我一定会在意你们之间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她用过你的法相。”能眼见的真相不是涂灵问他的真正意图。

一股恶寒乘风吹起,万邢故而言他,试图搪塞过去:“大思易失爱哦,涂灵。”一句涂灵,别有深意。

“也是,我没必要问你,我可以自己知道,掌握绝对正确真相的一直都是我。”涂灵站起身倒扣茶杯,注视他不忘眼神里的温柔,皮笑肉不笑,收回目光,抬手间意向化神世界因祂愿意而天气回暖,只一小股恶寒,长时间的停留。

把过去都搬出来了,还是真难骗啊。

这局该有多大,大到围拢这天下,郁焱这个永生的身份镇在头上,后辈不拼不爬,会死无全尸的。

万邢的身份绝对干净,郁焱之前还想过算计他去做个新权部下,想方设法引他入局,而不止于万邢计划,涂灵是想救他来着……

万邢怎会不明白涂灵的意思和本事,怎又能逃出郁焱的手心?操纵意向的主人,只有涂灵,创造天道,看着郁焱成长的,也还是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