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们都不该如此优柔寡断

案头《三界通史》无风自动,停在‘青丘历’篇章。

形容郁焱‘暴君’的字样正在纸页上蠕动重组,渐渐拼成‘天下圣主郁焱’六个烫金小篆。

冰镜那头传来神官的议论:“听说恋爱协会改名为涅槃司了?说是要传承郁焱战神的……”

黎卿曾为郁焱亲自向柳娘求柳,种下满青河湖畔的栀柳,那映射着黎卿内心的扭曲,是粘腻的,窒息的。

从青河栀柳的景象醒过神来,天承殿内,涂灵换上郁焱的皮囊,感叹黎卿为郁焱藏下的爱慕,她留不住,更没资格与理由,反倒是把这份情藏匿起来,其实对谁都好。

察觉到有人向天承殿靠近,是瑾瑞的秘书蓉桂,祂动动意念,在安静的天承殿打开了殿门。

说起来羡梓晨最近任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接触星球养殖这个课题了。

涂灵机械般抬手,石木右臂手指轻敲胸前配带的多功能勋章,在信仰连专网上呼唤羡梓晨。

羡梓晨踏上天承殿数层台阶时,只隐约见着殿内两人,而真正跨过门槛,殿内出现皮靴踏地的清脆声响时,羡梓晨没有注意涂灵用郁焱身躯未睁的眼,也才看见一个跪匐在地的人。

涂灵在羡梓晨仔细分辨的视线中开口询问:“你可记得她?”是以羡梓晨熟知的郁焱的人生角度。

“蓉姐!?”羡梓晨因辨认而渐深的眉头松懈开,惊喜又疑惑蓉桂为什么会在此处跪着,疑惑青丘发生了什么繁琐的事。

蓉桂刚经历了与涂灵的争辩,最先知晓消息,涂灵不是郁焱却能借用郁焱身躯甚至是身份,她本快要被吓傻了,不知自己是眼花还是这几天的殚精竭虑导致的精神错乱,竟在这位上位者眼中看出欣赏与鼓励。现在,蓉桂没有抬头,也不敢应答。

气氛僵持不过多久,涂灵启齿:“看起来挺亲近啊,说起来海棠族突生变故,是我这没有告知你一句,让你现在在这担心了,那海棠族人员的调动,就由你去办。”涂灵对自家的晚辈总是贴心的。

这也让羡梓晨不知该说什么,涂灵简单的话让他感觉不到半点牵怪,他下意识:“老师!”

涂灵理解羡梓晨此刻靠不上嘴说不出的心境体会,摆摆手放过了两人:“去吧,望岳楼那有人帮你看着。”

祂知道郁焱这件事不让羡梓晨知道最好,把羡梓晨暂时调出望岳楼,转向消息更为闭塞的海棠族,瑾瑞的活动范围,也是对谁都好。

蓉桂是个聪明人,祂也希望羡梓晨接触到的青丘上下没有愚人。

羡梓晨是疑虑了一下没把猜想说出口才走的,涂灵的磁场太强了,不像郁焱,是强到任何人都感觉这世上只有祂,其余人皆只是见证者,偷窥者,只是一双被纵容着被赐予存在资格证的眼睛,被包容可以靠近,生命轨迹都可被更改,没有安全感,可是感觉却又被模糊。

世界本体,郁焱堪能相比。

天承殿,最终平寂

……

当郁焱的死讯经凤亿之手传遍神界时,已是好几日后。她的无数功绩也在被神界能触及的各维度人民称颂,但总有守旧派暗嗤。

望岳楼内,醒木拍案。

“诸位且听当日青河之变!“说书人挥毫泼墨,特殊的墨汁不易浸染宣纸,勉强挂住不让字变形,“说起当日的青河湖畔,那可真是…青铜沉处起狂澜,十万青丝咒楚天。谁见玉簪凝血色,河图半卷葬神仙……诶呀一派器宇轩昂,岸上凌波微步,擒捉那不肖子孙,青丘,大乱,青河,封闭……”尾音拖长,说书人话落放下笔,指尖轻弹纸页,一拍镇尺吸引台下众人目光,举起现场创作的七言绝句展示,却因为墨汁下淌,引得全场一阵善意的哄笑

在场十分热闹,不管是一楼听戏还是二楼寻欢,都将这个消息奉上论坛热搜。

而二楼雅座,金纹折扇“唰”地收拢。紫袍青年倾身对同伴耳语:“三族城邦这般大张旗鼓悼念宿敌,为其造势,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话音未落,同伴的银箸已点在琉璃盏边沿。盏中琼浆变戏法似的,映出说书人身后屏风,九尾图腾正泛着正常不过的暖光。

为将来凭复兴郁焱之荣干预青丘内政奠定基础。能进来望岳楼的,或纨绔或正统,没有不知道的。

这也是现三界都想从中获利争得一块大蛋糕,神魔两界从未打消吞并青丘的念头。

茶渍轻洒,一楼可盼攥紧的拳头将茶渍印成残月形状,压下心中的惆怅与心慌,他今是特意乔装打扮,与同僚聚于此欢,却不知道产生的这种情绪是不是缅怀,对敌人的缅怀。

他们描述的郁焱神性太强了,权力在对英雄‘工具化’利用。

……

走出望岳楼宏伟的正门,形单影只的鸟儿穿行过华贵的长廊,与可盼一样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哪怕是再尊贵的战神君王,也难逃命运因果。”

“切,什么九霄之上的咒天者,还不是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封土未干啊。”

“就是,哥们当年说的没错吧?还真以为天下为她服务,不过年轻气盛。”

……正是他的同僚们用俚语嘲讽,比九重天上金枝玉叶的天尊雅言阴阳还致命。

可盼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语气有些不同以往的重:“那时年少轻狂,何必旧事重提?”

同僚间却只是安静片刻,就像没听到一样又嘲讽起来。

“郁焱预言,果然天还是先刀预言家,你说是吧?”

……

那日,涂灵的计策成功了,青丘印沉湖,无疑传告青丘界天下郁焱已死的消息,是祂赌赢了,甚至比想象中效果更好,皇权得到进一步巩固,应得郁焱的存在,什么皇权也影响不到民间半分,却让缟素缠满兵戈,街道尽是为郁焱吊丧的人民。

今后,涂灵坐稳暂理主席位,手接郁焱的各种权力,将民间改称为无廿天,帝内改称为奉安,任命白恋则为副主席,统管无廿天,并赋予民组对无廿天的自治权。

天君应允,白尤云被紧急调回奉安,青丘后院这个概念被彻底抹除。

……

当望岳楼的灯笼染红第三重夜幕时,千里外的奉安正迎来破晓

就以地区来说,乍看去,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居住的无廿天,包围着人才资源等高度集中的奉安。

就像无廿天群众家中檐角悬着可随风奏乐的金铃,弥补奉安玄铁浇筑的无声楼阁。

再细看,奉安是无廿天的劳动力市场,同时也在时刻保障居于无廿天的人民的安全,是避雷针,而无廿天就是青丘的脸面,物质财富极度丰富,人民精神境界达到极端,教育自由而全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些奉安无法达到,却又对无廿天的运行没有任何影响,不存在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直接劳动价值评判偏差,而且,青丘没有货币,郁焱于奉安建立的私库里的金钱不过是她拿捏神界的手段的一个必要条件。现整个青丘,看去是两制并存,两相制度,奉安不干扰民组对无廿天的自治,实际上,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存在,民组更像是奉安的眼线,郁焱时刻摆在那的替罪羔羊。

“你看,我这说下来,像什么?”

像什么?列祖列宗求而不得的最理想的社会形态……还在此之上做了改动,最大程度保留并控制每个人民对至高权利的野心,从而‘曲解’成渴望功勋的壮志。

可是,隐藏的问题也不可忽视,物质层包裹权力层,柔软外壳包裹坚硬内核,是反传统都城格局;通过人才虹吸维持对人民的隐形控制,是思想规训体系,是精神控制;奉安实为军事指挥中枢,人才这第一大资源集中,是暴力垄断格局;在青丘废除货币,却通过‘私库’建立神界金融杠杆,更是黑暗经济体系。民组的治理只是维持合法性的表象,郁焱的死亡,实则是权力更迭的必要仪式……这些未能妥善处理的问题都可以不是问题,现青丘只要没有外力作用,就是个乌托邦神话。

像什么,威胁什么,两人是门儿清的。

这唯一的所谓的‘外力’干扰是什么?是不受控制的涂灵。

但白尤云还是乐观的暂时漠视威胁,她说:“所以我问啊,这短短200年,我教出来的孩子是否创下无数开万世之先河,功盖列祖列宗的佳绩,就这些摆出来啊,她要改朝换代,都有的是人帮她实施,有的是人给她底气。”

“我们没有理由在这些功绩该摆出的仰慕前哀叹她的死,我们都不该如此优柔寡断,兄长,你的守旧,到底是传统还是软弱?”

时代在进步

但是没有社会与国家是完全完美的,受一种对抗终极秩序的混沌法则影响,进入绿色生态现代化的青丘社会也不能。

怕的就是奉安与无廿天的割裂。

彩蛋

黎卿算是最晚得到消息的一批人,与恋爱协会同频。实际上,恋爱协会在晓悟大部分人弘扬的郁焱精神时,就开始迅速融会贯通,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学会了自成一家,不再是鹦鹉学舌人云亦云。精神驱动的改革解决了从恋爱协会创建以来,天君头疼了几亿年的问题。

当天君为此事大快人心而暂时放下钟画安死亡事件案发现场发现的青宫令,放下对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的猜忌时,被涂灵重伤的黎卿才幽幽转醒。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就穿越到了另一个郁焱已死的时空,所以人都在或缅怀或感激已死的郁焱,她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不假,世人为死去的她强行摘下曾经束缚她的战神头衔。

所有人都知道死的是郁焱,不能是郁焱,他们却让黎卿节哀。

黎卿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痛快淋漓,因为她曾杀死郁焱不知几次,她恨死她了,可是,作为神,她肺里像被灌了铅,疲倦,沉闷,无助,伴随着刺痛。

我为什么要恨她?没有人想听一个在轮回路上苦苦坚持的自述。

那个夜晚冷清院外苦苦支撑的枯叶于盛夏选择了放手,飘落于大地拥抱,无力地成为来年春日的新泥,树上枝丫也还会长出新的嫩芽。

虽然她个人崇拜影响不小,虽然她几乎扼杀了神界所有有才之士的出路,虽然……但是……怎么就突然不想让她回来了?

黎卿没有在意潜意识最后一句话的复杂。

“我为什么要把你的身份告发呀?姑姑把你护得那么好,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涂灵,天外天,这哪里是什么母亲?分明是当年那所谓高人,还是说,焱儿你算无遗策啊?

果然,你还是要死在我手上才会让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