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护官符

  • 闹红楼
  • 泞二郎
  • 6002字
  • 2025-04-29 19:58:41

因此此时就算是告不成,张冲也没多着急,反而兴致勃勃的看那群小厮们在那里哭诉。

“那一日小的陪我们家少爷一同上街,正好便撞到那人牙子卖个姑娘,我们家少爷动了心,纵是不过个娘们儿,那人牙子吹的天花乱坠,只说从小培养的,琴棋书画,浑然个大家小姐也不如了!漫天的要价!”

“我家主人也是真动了心,不怕诸位笑话,实则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哎!其实是个好爷们儿的!这些年来只顾着和一杆子象姑同学们厮混,一直蹉跎光阴至今,竟急也急死了我家老爷夫人,我家少爷这才是悔悟了过来。”

“如今见了那丫头,便是生出了这辈子也不改别人的心思了,只花了大价钱也非定下要她,只做此生也就伴着这一个过活了!倒是谢谢漫天诸佛佛祖菩萨保佑,竟是个浪子回头!”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我家主人正是眼瞅着要回到正道上了,却未料到命运弄人,这人牙子竟是个拐子,这姑娘虽称他为爹,却是个被拐来的正经姑娘!如此也就罢了,那拐子原与我家主人说定了,三日之后是个好日子届时便迎这姑娘进门,谁知他也收了银子,竟转头又将这姑娘卖给了出价更高的本地薛家人手中了!”

“这薛家想必诸位老少爷们儿们应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金陵城内谁人不知薛家的霸道蛮横?”

张冲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揉搓了颌下钢针一样的虬髯:“原来是薛家么……”

白玉堂见状转头看向张冲:“兄长知道这薛家?”

张冲回过神来,看了白玉堂一眼笑着点点头:“知道确实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薛家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人。”

显然张冲虽然看起来是对薛家有些讳莫如深但是实际上很明显的并没有多少尊重,想来也是,薛家现在的势力自从薛家的家主也就是薛蟠他爹薛明死了以后,基本上就全都靠着四大家族的名头拉虎皮了。

张冲正儿八经的金陵守备,手下也是几千人的兵马,跟薛家大概也就类似于忌惮,但是真要是碰一碰,薛家还真未必就是人家张冲的对手,因此张冲不怎么把薛家放在眼里也就正常了。

那边那小厮接着大声喊道:“他薛家虽然霸道,但是我们家少爷毕竟是先一头出钱买下了,这自古以来岂有这样做买卖的道理?我家少爷便觉得普天之下谁能高过王法?总归是我家占理,故而带着那拐子去找到薛家门上说理。”

“谁料那薛家的呆霸王薛蟠如此蛮横不讲道理,竟指使家奴将我家少爷一棍来打死!十多个人一起上整整打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啊!”

“诸位老少爷们儿们,你们评评理,就这样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我家主人尸骨未寒,那凶身豪奴俱已逃窜,可怜我家少爷……”

说着便是一阵哭诉,这时候衙役们也是急匆匆的出来了,急忙的驱散了众人,随后对那小厮管家道:“谁人告状?”

那管家急忙站出来:“回差爷的话,小人,是小人。”

衙役点点头,一伸手:“状纸带了没有?”

管家十分懂事的从怀中掏出了个状纸,只是鼓鼓囊囊的,塞进了衙役的手中挤眉弄眼:“带来了带来了!”

衙役摸了一摸,态度好了不少:“在这儿等着吧,我这就进去回报老爷。”

管家连忙点头哈腰:“谢过差爷了,最好今儿能最快的接我们这桩案子,人命关天啊。”

衙役点点头:“行,我说说吧。”

“是是是!您费心,事儿办结了,还有请您吃酒的份儿呢!”

张冲搓弄着钢针一样的虬髯:“今儿看来是不成了,这么个人命案子,估计得审个几日。”

白玉堂闻言便是道:“兄长若是愿意,小弟可代为引进,或可先一步审理兄长的案子。”

张冲看白玉堂不像是胡吹大气的样子,心中便是微微有些讶异白玉堂竟还有这样的手段,却也只是笑着摆摆手:“不必不必,想来我那几位邻居此时也已经到我府上负荆请罪了,咱们事情不必做的这么绝,走吧。”

说着,却是顿住脚步,又是看向白玉堂道:“说起来,不知道兄弟有没有兴趣看个热闹?”

白玉堂闻言一怔,随后便是笑着摇摇头:“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左右结果也不离了和解这一条路了去,兄长想要去看看吗?”

张冲闻言便也是点头,他大概的猜想也是差不多的,像是薛家这样的人家,总不会真的让薛蟠去赔命,据他的了解,薛家大房好像就剩下薛蟠这么一根独苗苗了。

那这种情况来说,就算是出于官府的考虑都不可能让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就这么断了根儿,而这个冯家显然也不是奔着让薛蟠送命来的。

这个冯家到现在看起来也就不过是这么些个家人了,了不起也就是些离得比较远的叔叔大伯,真要是有正经亲戚在,哪儿会轮得到这帮子管家小厮们出头?

别听这帮小厮管家门说的好听,什么为自家主人伸冤,一口一个王法一口一个冤枉,要是金陵知府真的判薛蟠给冯渊偿命,他们反倒是最不愿意的那一个!

冯渊死都死了,谁在乎?他们真正追着这件事不放,不外乎冯家的家产被那帮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给瓜分了,都吃饱了自然都散去了,谁管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他们这些做奴仆的,连个遣散费安家费都没有,这种情况让他们就这么息事宁人?往后怎么过日子!

工作也没了,钱也赚不到了,一家老少上街喝西北风么?

这才是这帮小厮和管家们宁可自己凑钱也要追着冯渊这个案子打官司的原因,不外乎就是要薛家多赔点儿钱,他们这帮子人各自散了,自然也就当没了这档子事儿了。

至于冯渊怎么死的,又死的甘心与否,从始至终,无人在意。

张冲心下叹息,这年头,若无个兄弟叔伯扶持,当真死无葬身之地!想起自己也是形单影只,他日未必不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只是转头看向白玉堂,却又觉得这个兄弟当真是个人物!

白玉堂虽外表看起来傲然,实则对人性也拿捏的如此通透,张冲一时间更是生出了幸而结交此人的感觉。

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张冲父母兄弟全无,甚至连偏支兄弟,也早就因为穷困断了来往,现如今虽发达了想要寻找,却也根本找不到了。

故而正经兄弟靠不上,自然就要靠这些在外的朋友了,想到这儿,张冲便是又热情的拉着白玉堂去酒楼吃酒,当真如亲兄长一般!

“简直是岂有此理!世上哪还有这样的事!简直是目无王法草菅人命!案犯薛蟠何在!”

贾雨村大怒的拿起惊堂木往桌上一拍,那管家急忙的对贾雨村道:“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说着便是对着贾雨村磕头不止,贾雨村见状,也是心中升起一股子正义之感,当下便是拔出令箭就要丢出去,命捕班即刻逮捕案犯薛蟠到案!

谁知两边站着个门子,眼见贾雨村要丢令箭,急忙的便是上前又是对着贾雨村耳语道:“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贾雨村看向此人,正是上次给自己剖明其中关窍的那个,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暂且歇堂,原告先行回家,待到抓捕案犯到案,自然通知与你,届时升堂对质便是。”

那管家小厮们闻听了此言,皆是对贾雨村一阵感恩戴德的去了,而贾雨村则是早就引着那门子进了后面,落了座,便是打量此人:“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何话说?”

那人听贾雨村这样问,便是也不再遮掩,对贾雨村笑着道:“老爷您这些年可是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

贾雨村闻言心下一惊,便道是自己熟人,于是越发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脑海中依旧没有印象,便是含糊的答道:“面善的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门子便是笑:“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了?”

贾雨村浑身如遭雷击,自己未曾发迹之前的事情,实在是腌臜的紧,除却少数几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就算是这些少数几人,那甄远道甄老爷也已经不在了,所以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那少数几个小沙弥……

贾雨村细细打量,再看去,此人可不正是那葫芦寺内,曾经常给自己送饭的那个小沙弥么!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半夜起来离开葫芦寺上京赶考,还是他送的自己,未料数年未见,今日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身份了!

于是贾雨村急忙的请那小沙弥入座:“既是故人,便速速请坐。”

小沙弥婉拒了两下,贾雨村固请,小沙弥也就顺坡下驴的坐下了,对贾雨村便笑着将那日贾雨村离开了葫芦寺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据贾雨村所知的是甄家的老爷甄远道因为女儿丢了,故而不事生产,无心生意,这才渐渐的败落了下来。

贾雨村也见了甄远道的夫人,甚至于他现在的这个正室夫人娇杏,便是甄远道之妻封氏身边的侍女。

只因当初花下一见,娇杏对他回眸一笑惊逃走,贾雨村一时惊为天人,将娇杏因着一面之缘引为知己,后当官之后寻访到了封氏,这才花大价钱,从封氏的父亲封肃手中迎了娇杏回来做如夫人。

没两年贾雨村的正室夫人没了,贾雨村也无意再娶,便扶正了娇杏,娇杏娇杏,实乃偶因一着,便作人上人,真侥幸也!

当初娶娇杏之时,贾雨村也对甄家的遭遇十分感慨,甚至还许诺甄夫人,一定想办法寻访到甄英莲使她们母女团聚,只是这些年来宦海沉浮,贾雨村也早就将这件事给忘却了。

现如今说起甄家败落的原因,不免一时察觉出了似有隐情,便是急忙问了起来。

那小沙弥这才是道:“哪儿那么容易这般大家业,败几辈子尚且不完,还会因为几日不事生产,就没了不成?”

说着这才是对贾雨村解释了起来,却原来甄英莲丢了不久,甄家上下都忙着找女儿,再没心思礼佛了,因此他们葫芦寺也为此吃了瓜落,少了供奉,点的油灯便也少了。

因为灯油少了,寺里的和尚们也就一时疏忽了管教,那年午夜,看管的和尚眼见这要凌晨了,实在是熬不住了,想着也没多大事儿,本就是这一年以来因为油少了,大多数和尚都不看整夜,于是他也就睡去了。

谁知就是这一睡,半夜走了水,整个葫芦寺都烧了起来,连带着毗邻的甄家也跟着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甄家因此家业方才去了大半,甄远道心下惨然,整日恍恍惚惚,便也没心思管理这些,竟是将家业尽数发卖,投了他老丈人封肃去了。

没二年,叫他老丈人骗了个精光,落了个穷光蛋,整日里疯疯癫癫,身上也是破衣烂衫,那一日便随一对疯和尚疯道士疯疯癫癫的去了。

这就是这小沙弥知道的一切了,紧接着这小沙弥便自述了自己如何流落至此。

却原来葫芦寺大火烧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寺内的和尚们没死的,基本上也都投了别的寺庙了。

甄远道又怪罪不了这些和尚,毕竟是化外之人,又是佛祖清净之地,连累了你只有自己受着,怎么告?

因此这些和尚这才跑了个一干二净,这小沙弥本身也是跟着师兄们是要去投别的寺庙混口饭吃的。

只是出了庙宇,见了这花花世界,竟又动了凡心,细细思量,趁年轻,何必整日苦守着这青灯古佛清凉境况?反倒是不如早早投了这红尘之中,还可谋个出路!

因此便蓄了发回了家,托了他衙门内的姐夫,寻了这么一个清净职位。

“万没想到倒是天意,老爷也是官运亨通,再没想到小的竟在此和老爷重逢了!”

贾雨村闻言,便是摆手:“既是贫贱之交,不必说什么老爷小的了,只平辈论交便是。”

那门子称不敢,贾雨村又是说了两句,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许,于是贾雨村这才是问道:“你方才为何拦我不令发签?”

那门子闻言便是急忙道:“上次甄家那事时,我便想问老爷了,只是怕老爷不识得我了,反倒是冒犯了,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

其实就是那门子那个时候不敢确认贾雨村是否真的需要自己,现在确认了,自然就敢跳出来了。

贾雨村心下里也明白,此时却并不发作,只是顺着他的话皱起了眉头:“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

那门子便是做惊讶状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

贾雨村也算是做了几年官了,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未免惊诧,那门子便是接着道:“上次那个甄家,还有方才所说的这薛家,便是都在这护官符上!我见老爷您两次都不知,这才琢磨着是如此,主动问了出来,老爷您又如何惹得他们这样的人家!”

贾雨村闻言便是蹙眉,拈须沉吟许久,方才有些不快道:“明是他作奸犯科,我为一地父母官,抓他难道还不对么?”

门子便是笑:“老爷哎,您也不是头一年做官了,怎么还信这些鬼话!小的说句不尊重的话,您这官儿,说来的重,说去的也轻!”

门子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贾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皆注着始祖官爵并房次。

只见顶格的写着四行大字云: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那门子见贾雨村看了这才是从一旁轻声道:“老爷您道您的前任怎么单单拖着这一桩案子不查?原是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罢了!”

贾雨村一时沉吟,那门子也是轻声道:“老爷您能坐上这位置,全赖这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宁荣贾家处理,这么多年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互相联姻,说是四家子,其实一家子一般!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薛也,这案犯薛蟠,论起来本就是贾家的外甥,老爷您既吃了人家的,哪有还反咬人家外甥的道理!”

贾雨村心下恼火,说的自己如看家狗一般,然而却也明白这门子说的句句在理!

若是果真有这么一层在里面,自己还真无论如何都得徇私枉法一回了!

只是真要贾雨村这般做,却还是未免有些犹豫踌躇的。

那门子也看出来了,便是劝说:“便是说也不单靠这三家,薛蟠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真数起来,多少个压老爷一头的,老爷如今拿谁去?”

贾雨村正在犹豫间,便见外面传来了通报声:“王家老爷来拜!”

贾雨村闻言急忙起身,看向门子,门子点点头:“想来便是这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了!”

贾雨村便是让门子在这儿候着,自己急忙的便出去迎接,老远的便见一青年坐在座椅上,大剌剌的,见贾雨村进来了,便是起身拱手,态度颇为轻慢嚣张:“王家,王仁!见过府君大人了!”

贾雨村见他如此,也顾不上他一来倨傲二来一介白身不称老爷了,急忙的上前和颜悦色的笑着点头:“不敢不敢,怎么敢当得起一句老爷?快坐,坐!可上茶了没有?没有慢待王公子之处吧?”

王仁不屑瞥了一眼一旁桌子上的茶叶,只是一笑:“并无怠慢之处,只是在下本也不是为了喝茶来的,府君若是喜欢喝茶,等过后我命人给府君送来几罐好茶叶便是了。”

贾雨村心下微微有些忿怒,却是笑着点头称是,随后便是试探性的问道:“不知……九省都点检王子腾王大人是……”

王仁心下一哂,嘲笑贾雨村这帮当官的都一个德行,惯是看人下菜碟的主,便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贾雨村道:“是我亲大伯……”

“哦……”

贾雨村的腰肢稍微的挺起了几分,王仁紧接着又是似笑非笑的道:“贾家荣国府的二奶奶,是我亲姐姐!贾琏是我亲姐夫,我是荣府大房的小舅子!怎么我姨父没和你说吗?”

贾雨村的腰又瞬间塌了下来,脸上笑容更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瞒王公子所言,呃不对不对!论起来应该称呼一声外兄!”

贾雨村居然站起来拱手:“我也是这几日归宗,原对荣府的人也认不全,若有冒犯之处,外兄见谅则个!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