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以身入局

林咸德看着空荡荡的府学,长叹了口气。

都被煽动闹事去了。

府学里的年轻士子,如今正是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静心读书备考科举的关键时候,却被人一煽动就热血上头,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也怪不得他们。

在饱读诗书的年轻士子眼中,礼教风气之争,也是家国大事,我辈读书人嘛,当有守礼秉信的浩然正气。

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承担。

只希望他们不要成为无辜的牺牲者。

意兴阑珊的回到半边巷。

李凤兮不在。

林咸德思忖片刻,叮嘱林雅姿和白雀守在家里不要出门,直奔濯然时装,在里间找到李凤兮,“贤侄,张府尊去路治了。”

李凤兮请林咸德坐下,又亲自奉茶,随后才落座,“世叔不用担心,府尊自能应付。”

林咸德面色凝重的叹道:“终究太过于冒险,关系如此之多的人,不论谁输谁赢,江宁府的官场都将是一场大地震,某不得不担心啊!”

李凤兮正色道:“源头终究还是关乎储君,既然关乎储君,自然没小事,说到底,还是官家的私心导致当下朝野的动荡。”

早立储君,屁事没有,偏生还抱有自己生一个的幻想。

事实证明,根本生不出。

当然,自己有上帝视角才这般说,赵祯并不知道,觉得他才五十岁雄风依旧,又有大把风华正茂的女子给他随便凿,抱有老来得子的幻想,可以理解。

皇位嘛,交给亲生儿子肯定更好。

林咸德甚是讶然,“贤侄眼光颇为高瞻远瞩啊。”

才十四岁啊。

才开始读蒙学没多久啊。

怎么像个仕途老人。

这一次事件中,李凤兮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太违和了,若有人说他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人,林咸德都深信不疑。

李凤兮笑笑,老实的承认道:“哪有什么高瞻远瞩,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事后慢慢摸索的而已。”

林咸德,“接下来就等?”

李凤兮点头,“相信张府尊的安排,只管等着便是。”

林咸德还是不放心,“如今城内到处都是假读书人打砸,人心惶惶,府衙的衙役力有不逮,只怕局势会更加恶化。”

李凤兮笑道:“怪不得府尊,聚众打砸的假读书人太多,又分散全城,府衙确实无能为力,但那群假读书人若是一直这么闹下去,世叔你猜路治的人能否坐得住?”

路治所在的地方,控制不住动乱?

那你转运司和安抚司吃干饭的么。

又道:“如果小侄没猜错,午饭之后,马步军总管尉迟神宫就要率领厢兵入城,毕竟他已经给杨格留下了足够多的操作空间,也该为他自己的仕途着想。”

尉迟神宫,好名字啊。

听说祖上是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尉迟敬德,也不知真假。

将八卦的心收回来,继续道:“以半天作为厢兵调动的时间,对京畿那边也说得过去,此举走马承受可以为尉迟神宫佐证。”

尉迟神宫的应对可说无可挑剔,只要能顺利驱散城内那些假读书人,就能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保住仕途。

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厢兵入城后,驱散读书人不难,但就怕在驱散的过程中死一堆人——而这个局面,肯定是杨格他们喜闻乐见的。

必然早有算计!

所以尉迟神宫下场,很可能就是事态发展到高潮的时候。

看林咸德还是一脸担忧,李凤兮知道无法彻底让他放心,当然不是林咸德担心,因为不知道对面是否有发起致命一击的后手。

叹道:“世叔,所有人都以身入局了,胜负只能看天意了。”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他的态度决定一切。

……

……

转运判官的公事房中,王拱辰和张方平对面而坐,气氛凝重。

隐约可以听见围在路治外面读书人的喧闹声。

王拱辰端起茶杯,揭开茶盏,低头时又将茶杯放下,没甚心思喝茶,盯着张方平,沉吟了许久,才道:“不意公亦有今日。”

你张方平也有今天啊!

张方平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终不似别家柴犬吠。”

反击犀利。

我有今天怎么了,我正大光明,不像你,堂堂状元为了仕途,竟然甘心成为别人的一条狗,所谓状元金身就是个笑话。

王拱辰脸色铁青,没得谈了。

也不想谈。

找张方平来,本来就是走个过场。

起身拂袖而去。

安抚使司衙门,一名厢兵小将匆匆跑来,走进马步军副总管杜雷的公事房,道:“杜副总管,尉迟总管从城外调了厢兵入城。”

杜雷浑身披甲,闻言起身,“多少人?”

小将道:“一千。”

杜雷挥挥手,“准备出发!”

不料他刚推开门,就看见安抚使司的大门口站着两人,一身紫色官服的陈放,以及一身红袍的谢景温,意图不言而喻。

堵门!

陈放笑着招手,示意杜雷过去。

杜雷心中一惊,陈放这是什么意思?

等杜雷近前,陈放笑里藏刀的道:“事态若此,不过是几封章折等待管家裁决的事罢了,若得兵锋染血,某之失责也,杜副总管,你说是也不是?”

杜雷愣住,杨格误我!

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陈放不会插手么,怎么在这关键时刻,他出手了?!

陈放的意思很明确:闹剧到此为止!

你杜雷想趁机捅一刀尉迟神宫,他不同意。

江南东路转运使,主管军政。

安抚司也要听他的命令。

现在陈放站出来明确表态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杜雷还执意要捅一刀尉迟神宫,也可以做到,毕竟他的心腹厢兵只听他的命令。

但之后却要承受陈放的反击!

杜雷不敢赌。

笑道:“陈使多虑,尉迟总管调兵入城了,下官职责所在前去配合,将城内打砸的读书人驱散,以平息纷乱安定百姓。”

陈放侧身,示意谢景温也让出通道,不带情绪的道:“如此最好。”

看着杜雷的背影,陈放暗暗叹气。

江宁这摊泥泞,终究逼得所有人都必须以身入局了,如果不是杜雷想捅刀尉迟神宫,陈放可以置身事外。

但这一刀捅的不止尉迟神宫,也有他这个转运使。

陈放的文散官是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

只要有机会,完全有可能去京畿登堂拜相,身为江南东路转运使,江宁又是他路治所在,怎么可能对江宁的暗涌毫无察觉。

早就知道!

之所以没有动作,和尉迟神宫一样,一方面认为张方平能够应付,另一方面,也不愿意为了张方平开罪京畿的大人物。

毕竟陈放想走上大宋仕途之巅,成为一朝相公。

能不得罪人自然最好。

所以陈放任由杨格奉朱秉的命在江宁设局对付张方平,任由读书人聚众闹事,只要最后收官时,路治能给朝廷交待,不被殃及池鱼就行。

但出群体死伤案件,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