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蝎心,白虹贯日——”
“时辰到,行诛魂极刑——”
是日,冬至。
午时三刻的日光竟也惨白而阴冷,被捆缚在诛魂台上的时芜青丝散漫,认命地垂下了头。
她的身躯早已被交错的锁魂链贯穿,变得残破不堪,甚至因失血过多开始僵硬麻木。
等待她的极刑,是仓临国最狠毒的七七四十九根碎魂锥。
这七七四十九根由冥渊寒铁锻铸的碎魂锥,将逐一刺进她早已残破的身体的各个部位,直逼魂魄。
锥满,魂魄溃散,堕入修罗。
于修罗历万般劫数后,彻忘往生,再入轮回。
“本王允准——”
在第一颗碎魂锥钉入时芜的左肩时,仓王威严的声音从诛魂台正前方的高塔上传来,惊得诛魂台下的本就瑟缩的百官都愈加震颤了三分。
“你受刑之后,我仓临王朝与药王谷再无恩怨,绝不牵连。”
话音落,四周静谧无声,时芜察觉到自己的魂魄开始从身体里向外消散。
“你且放心,本王向来赏罚分明,自会命史官在仓临时疫之治上,为药王谷书陈功绩一笔。”
碎魂锥已钉入十七枚,时芜合上双目,被青丝遮掩的嘴角似流出一抹鲜红的讥讽。
仓王不再言语。
偌大的诛魂刑场只余下碎魂锥破风的尖厉哀鸣和寒锥刺入凡体肉骨时的闷响。
第二十四枚碎魂锥钉入右手食指,钻心而撕裂。
时芜的心口突然有一瞬间鲜明的温热,也仅仅一瞬罢了。
“终是再无转机了吧,连它也……”
发烫之物乃时芜自记事起就带在身上的半枚玉佩,平时和和润润,偶显清晖,似有仙灵寄生。
可师傅和师娘也说不清这东西是打哪来的。
“许是前世执念所守。”时芜拿着玉佩问师傅时,师傅总是装模作样地捋捋胡须打哈哈。
“小妹带好就是了。我道行虽浅,可也瞧这玉佩确不似凡物,没准能在紧要关头助你一二呢,只可惜缺损了半边。”略通一点仙门道法的师姐曾这样说。
而此刻,这玉只暖了顷刻,便彻底冰冷了下来。
时芜本有了一丝希冀的心也彻底冷了下去。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时芜已习惯了碎魂锥钉入身体,溃散魂魄时的苦痛,但第二十七枚碎魂锥迟迟没有钉下。
她仿佛觉得眉心有一缕刺魂的寒气许久也没有散去。
她第一次睁开了疲累不堪但依然清明的眼睛——
那第二十七枚碎魂锥正悬停在她眉心之前,几乎已触及到了那斑驳脆弱如宣纸的皮肤。
似有一股外力与之做着焦灼的对抗,使其再难前刺分毫。
“诛魂台可有异?”
仓王的浑厚之音再度从高塔之上震慑下来,夹杂着愠怒与不满。
行刑司长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橘色的影子竟裹挟着寒风从诛魂台上的诛魂柱前疾掠而过。
“什么人!”
行刑司长举刑器惊呼,行刑司一众也在这声警觉的惊呼中如烈雷般摆开阵仗。
但,寒风和那橘色的身影已然消隐。
当啷一声,是第二十七枚碎魂锥落地凿击寒冰台面的脆鸣。
再瞧时,诛魂柱上已空荡荡不见人影,只留下染血的锁链还在风的萧瑟呜咽中丁零碰撞。
“此女之命魂,本神收下了。”
音止,风亦止。
苍白的日光下,轻淡如清潭的声音落于刑场上每个人的心上,重如山石。
许久之后,才有人声窃窃。
“司天监使。”仓王仍然维持着身为君主的镇定。
“臣……在。”
“此事该作何解?”
“回王上……臣等具观星象,白虹贯日凿凿在天,司天监上下皆可以命相证。实乃那妖女弑主,罪责切切,不容诛恕……”
“若真如尔等之言,方才轮回司的神官怎会现身诛魂台?”
听闻此言,司天监使扑通一声屈膝跪倒,俯首道:“臣……属实不知。”
他确实不知方才那道橘色身影竟是神名昭著的轮回司神官。
人,哪怕能窥命理轮回,比起司掌天道的神明,也无论如何是低下一等的。
司天监的宫人闻声见状,也赶忙跟着司天监使拜倒在后方。
比起司天监使,司天监侧使反而冷静许多,他跪答道:“回王上,臣以性命担保,监使绝无虚言。方才神官显身,许是仙家以为那妖女虽罪责深重,但终究于时疫有功,于天地而言,罪不至魂散魄消。但于王上而言,弑主乃灭国央民之恶,实不容恕……想必神官博观三界,定能体谅王上,必不会降罪于仓临……”
“罢了,”侧使还想说下去,被仓王冷冷地打断,“事已至此,若神官不再追究倒也作罢,若追究起来,你们司天监一众前去请罪便是。”
仓王言罢,便由亲卫护侍着踏下了高塔,诛魂台周围跪拜的那些人,却久久不起,对着远天一叩首,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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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溟墟渡,涓涓不息地在这片分隔生死的神明的地界上流淌,被司掌命运轮回的轮回司之神明千百年地守护着。
世人敬神、畏神、求神,皆因对命途寿数、轮回往生有着不可估量的执念。
溟墟渡,承载斑斑执念。
此时此刻,时芜正浮在溟墟渡的水面上。
流水潺潺,时芜像一枝生了根的浮萍,虽飘摇不定,却始终牢牢地卧在这方寸之间。
她身上的伤口几乎已愈合了大半,面容却仍旧苍白,眉目淡锁,似是丢去了魂魄。
一只橘猫定定地瞧着她,瞧着她戴在胸口处的半枚玉佩,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瞳孔也从曜日般的琥珀色,变成了好像结了层冰霜的极川蓝。
橘猫回想着半日前从诛魂柱上救下她时的场景——
时芜勉强抬目,陌生而不忍地望着化身人形的他,虚弱而艰难地挤出字句:
“无缘无故,何必救我……”
“仓王……会降、降罪于你……”
“他的手段……”
他随手往时芜口中塞了几片镇痛用的沁草叶子,堵住了她还要继续发声的嘴。
时芜终于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你问我为何救你?”
他把冰冷的字句咬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嚼烂碾碎一般:
“前怨未了,你怎敢,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