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无名刻碑

陆沉双手稳稳握住刻刀,缓缓将刀刃紧压在石碑的青石表面。须臾,细微的“沙沙”声悠悠响起,那声音幽微且连绵,恰似有一群隐匿在黑暗中的微小生灵,正于石缝间匆忙穿梭、攀爬,它们急切的动作仿若在传递某种不为人知的讯息,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脊背微微发凉。

这块石碑,是陆沉从江底镇龙棺旁,历经千难万险才挖出来的。其通体乌漆嘛黑,黑得像被墨汁浸透,毫无光泽。凑近一瞧,表面密密麻麻布满细碎裂纹,纵横交错,仿佛曾遭天打雷劈,又被人七拼八凑勉强黏合,每一道裂纹里,似乎都藏着一段被尘封的过往,透着难以言说的沧桑与神秘。

陆沉怀着一丝好奇,缓缓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碑面。刹那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袭来,如同一股凛冽的寒风,直直钻进心底,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就在他指腹离开的瞬间,怪事发生了,石头上悄然浮现出一层细密水珠,恰似人在极度紧张时冒出的冷汗,给这石碑又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邪性得很!”陆沉压低声音,从齿缝间挤出这句咒骂。说罢,他目光一凛,紧紧盯着石碑,将刀尖对准一道石缝,猛然发力一挑。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粒星砂被挑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

这星砂刚一脱离石碑,异变陡生。“嗤”,一道幽绿的火焰毫无征兆地蹿起,那火焰来得蹊跷,烧得诡异,幽绿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闪烁,映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楚”字轮廓。这“楚”字像是被一只无形却颤抖的手书写而成,笔画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陆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火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呼”的一下,火焰迅速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徒留一片死寂与诡异的漆黑,好似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焦糊味,证明着刚刚的异样。

这时,器灵少女的声音,仿若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风,从刀柄里悠悠飘出,轻得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隐匿的存在:“沉少爷,这碑吞噬的是记忆,铭刻的是命运。”

陆沉听闻,双唇紧闭,未发一言,只是微微沉下手腕,聚力于指尖,将刀锋缓缓却又坚定地深深犁入石头之中。当第一笔落下的瞬间,石碑仿佛被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击中,陡然间“嗡”的一声,发出沉闷且剧烈的震动,那声响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颤。

与此同时,石碑表面的裂纹之中,渗出了暗红色的锈迹。那锈迹浓稠而黏腻,恰似干涸已久却又重新涌动的血液,带着几分诡异与神秘,顺着刀槽蜿蜒攀爬而上,好似有生命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追随刻刀的轨迹。陆沉不为所动,目光紧紧锁定在石碑之上,手下动作不停,手腕灵活一转,刀尖在石面上如灵动的游蛇般快速游走,须臾间,一个苍劲有力的“楚”字第一横便清晰地刻了出来。

刹那间,石碑剧烈一颤,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其内部奔涌而出。原本坚硬的石面仿若遭遇了一场奇异的魔法,瞬间泛起层层涟漪,那质感、那波动,就好似坚硬的石头刹那间化作了一汪深邃平静的水面,涟漪不断向四周扩散。

在涟漪的正中心,一幅画面如梦幻泡影般缓缓浮现。画面之中,年仅五岁的陆沉正蹲在祠堂那昏暗幽深的角落。祠堂内光线昏暗,墙壁上摇曳的烛火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歪扭而细长。他的小手满是灰尘,却紧紧攥着一把小小的刻刀,那刻刀在他手中显得有些大,但他握得极为用力,指节都微微泛白。

只见他目光专注,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认真,刀尖在地上肆意划动,每一下都带着孩童特有的执着与好奇。随着刀尖的游走,地上渐渐出现一道道痕迹,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痕迹并非孩童随意的幼稚涂鸦,而是一个完整且复杂的星纹。那星纹线条流畅、纹路精细,与此刻陆沉手中刻刀正在石碑上雕琢的,竟毫无二致,仿若跨越时空的呼应,透着无尽的神秘与诡谲。

“该死……”陆沉只觉后颈的刺青毫无征兆地突突跳动起来,那疼痛好似有人手持烧得通红、锐利无比的钢针,直直朝着他的骨头缝里凶狠扎去,疼得他脸色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额头不断滚落。他紧咬着牙,腮帮子因用力而高高鼓起,强忍着这钻心剧痛,将刀锋稳稳往下一压,刻出“楚”字的第二笔。

石碑上的画面随即如同放映机切换胶片一般,陡然发生了变化。

画面之中,十二岁的陆沉伫立在祠堂那极为隐秘的暗格之内。暗格狭小逼仄,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他的面前,摆放着七盏样式奇异的灯盏,灯盏之上,本该是灯芯之处,竟赫然是一颗颗人眼珠子。这些人眼珠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微且诡异的光,那光芒呈淡绿色,如同鬼火一般闪烁不定,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阴森。

父亲陆九渊高大的影子被摇曳的灯光投射在墙上,身形虽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森之气。陆九渊手中紧攥着一把刻刀,刀刃锋利,刀尖正不断有血珠滴落,在地上晕染出一小片暗红色的血泊。他声音沙哑而低沉,仿若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般:“沉儿,星纹并非刻在石头上,而是刻在灵魂深处。”

陆沉听闻父亲那仿若来自九幽的话语,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握着刻刀的手,也在这极度的震惊与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在石头上打了个滑。刻刀锋利的刃口与石头剧烈摩擦,刹那间擦出一串耀眼刺目的火星子,那火星在幽暗中四下飞溅,仿若一颗颗燃烧的流星。

他猛地抬头,眼神慌乱而惊恐,这才惊觉周遭环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滔滔不绝流淌的江水,不知何时竟诡异般地静止了,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点声响,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就连水中原本随风摇曳、姿态婀娜的水草,此刻也凝固在半空,叶片保持着弯曲的形状,纹丝不动,整个世界宛如一幅被定格的死寂画卷。

就在此时,器灵少女的虚影如同一缕缥缈的青烟,悠悠浮现在刀柄之上。她身形虚幻,面容苍白却透着几分清冷的绝美。只见她缓缓伸出手指,那手指纤细修长,仿若白玉雕琢而成,轻点向石碑,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急切,轻声催促道:“第三笔。”

陆沉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颗几欲冲破胸膛、狂跳不止的心脏。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后将全身的力量汇聚于手腕,把刀锋朝着石碑狠狠一划。

就在“楚”字的最后一横刻完的瞬间,一声清脆又瘆人的“咔嚓”声骤然响起,石碑从中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缝隙。这道缝隙好似一道狰狞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裂缝之中,一只眼睛猛地睁开!

那是一只散发着幽邃青铜色光泽的眼睛,瞳孔呈海星状的虹膜,一圈圈复杂的纹路向外扩散,神秘而诡异。而在其正中央,嵌着一粒熠熠生辉的星砂。更为可怖的是,星砂之中,竟清晰地映出三百个画面。画面里,每个场景都有一个“陆沉”,他们或双膝跪地,神色凝重;或身姿挺立,目光如炬。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手中皆紧攥着刻刀,刀尖稳稳抵在一块与眼前这块毫无二致的石碑之上,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

“沉少爷!”器灵少女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划破寂静,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仿佛预见到了即将降临的巨大危机。

陆沉大脑尚处于一片空白,还未从眼前诡异至极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石碑上那只散发着幽邃青铜色光芒的眼睛,陡然间快速一眨。刹那间,瞳孔里的星砂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啪”的一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炸裂声,瞬间化作三百条青铜锁链。

这些锁链恰似离弦之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从碑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而出。眨眼间,便如灵动且凶狠的蟒蛇,缠上了陆沉的手腕。锁链上尖锐的倒刺,毫不犹豫地深深扎进他的皮肉之中,殷红的血珠刚一渗出,便被贪婪的链子迅速吸了进去。随着血液的融入,链环上瞬间浮现出细密而神秘的星纹,那些星纹仿若活物,微微闪烁、流动,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想拿我的血来刻碑?简直做梦!”陆沉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一片通红,好似要滴出血来,周身涌起一股狂怒的气息。左手如钳子一般,猛地攥紧缠在手腕上的锁链,倾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外一扯。就在链子被绷得笔直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灼烧感从他后颈处陡然爆发,那刺青像是被点燃的火炭,烫得他几近晕厥。紧接着,皮肤之下,北斗七星的青色光芒夺目亮起,光芒如灵动的游蛇,顺着他的脊梁骨,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快速窜至手腕。这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汹涌澎湃,竟硬生生将坚韧的锁链震碎了三节。

断裂的链环“叮叮当当”地砸落在石碑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不断回荡。每一节链环在触碰到石碑的刹那,都如同被激活的神秘机关,弹出一幅记忆碎片——

二十年前的雨夜,狂风呼啸,暴雨如注。陆九渊神色凝重,跪在青铜棺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与胸口插着的刻刀处涌出的鲜血混在一起,顺着刀槽,缓缓流进棺缝,画面透着无尽的哀伤与诡异。

十年前的中元节,江边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白微一袭素衣,面容冷峻,在江边烧纸。那火苗幽绿如鬼火,随风摇曳,纸灰中隐隐裹着人牙,散发出阵阵寒意。

昨夜的星髓池底,昏暗幽深,三百具人偶整齐排列,毫无征兆地同时转头,动作机械而诡异。每具人偶的掌心,都清晰地刻着“楚沉”二字,令人毛骨悚然。

“刻完它。”器灵少女的虚影陡然凝实,原本虚幻的身形此刻清晰可见。她伸出苍白如纸的手指,缓缓覆上陆沉握刀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来自古老的深渊:“‘沉’字不对,得改。”

陆沉闻言,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石碑。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刻下的分明是“楚”字,可石面上不知何时竟诡异地变成了“陆沉”二字,仿佛这石碑拥有自主意识,在悄无声息地篡改他刻下的痕迹。

“这碑……在吞噬我的名字?”陆沉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透着深深的难以置信与惊恐。

少女并未作答,只是紧紧抓着陆沉的手,猛地发力一划!刀锋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快速刮过“沉”字的最后一捺。一时间,石屑飞溅,碎屑在空中肆意飞舞。令人震惊的是,那个“沉”字竟在这一划之下,被硬生生改成了“雕”。

刹那间,石碑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力量,轰然炸裂。碎块如脱缰的野马,在空中飞速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紧接着,这些碎块迅速重组,眨眼间凝成九把青铜刻刀。

每把刻刀的刀柄上,都缠着星砂布条,布条在黑暗中微微闪烁,散发着神秘的气息。而在布条的末端,系着一截脐带,那脐带色泽微黄,质地坚韧——正是陆沉出生时被剪断的那条,承载着他生命初始的印记。

江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厚重的巨响,仿若沉睡千年的巨兽发出的怒吼。镇龙棺的盖子缓缓滑开,棺盖与棺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棺内,蜷缩着一尊青铜人偶,人偶身形佝偻,模样诡异。人偶的心口,插着一把刻刀,刀柄上缠的布条正在渗血,殷红的血珠一滴滴落下,在棺底积成一滩小小的“楚”字,散发着诡异而神秘的气息。

器灵少女的声音,轻得仿若一声叹息,悠悠传来:“现在你知道了……你从来不是‘陆沉’。”

“你是‘楚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