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3日夜
黎花是花枝岛上的红人。
虽说来岛上才四个月，岛上几乎人人都知道她。男人们知道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女人们打听她也是因为她漂亮。黎花啤酒屋有个漂亮的老板娘，自打啤酒屋开业第一天起，就成了花枝岛上街知巷闻的消息。漂亮又大方的老板娘成了啤酒屋的活招牌。
一个漂亮女人出现在一座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岛上，就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海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传出一个又一个虚实不明的故事。
花枝岛上的人都很好奇，这样一个漂亮有钱的女人为什么会来旅游业尚不算发达的花枝岛开个啤酒屋。有人猜她是受了情伤，来花枝岛疗伤的；有人猜她肯定是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在熟人堆里混不下去了，才来这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偏僻小岛，避避风头；还有人神秘兮兮地猜她是间谍，来花枝岛搜集沿海情报，装模作样在这里开个啤酒屋掩护身份，电影里都这么演……
“准是以前被包二奶了，不会错的，你看她这么有钱”，不知是谁最早提出这个猜想，最终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最后，大家的焦点都放在了黎花钱财的来历上。你看她出手多大方，刚来岛上，冯彩霞不过是给她指了个路，她就送了彩霞一块真丝围巾；袁月夸了她的口红好看，她立马送袁月一支口红；她在圆满旅馆订了最好的房间，一住就是一个月，乐得袁满合不拢嘴；啤酒屋开业大酬宾，连着三天请大家免费吃喝，把厨师老何累得半死；对了，据说黎花给老何开了3500块一个月的工资，这可比老何在谢友庆那边做厨师的时候整整高出了1500块。她的钱跟白来似的。大家背地里传着黎花的流言蜚语，见了面又一个个笑脸相迎，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都希望从黎花指缝里漏出点钱财到自己手上。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赵玮他们在花枝岛一天的走访调查里，听到了各种不同的声音。每个人对这事都有自己的解读，每一个版本都和那个尚未证实的传闻联系起来了：黎花的死肯定跟男人有关，她的钱都是从男人那儿骗来的，不干净。
一个人的死像是为这些人乏味的日常生活增添了些乐趣。
精致的妆容，性感的红裙，无人的小岛……以赵玮的办案经验，这个案子确实因为情感纠纷的可能性更大。否则，有谁能把精心打扮的黎花约到无人岛上呢？
“询问了周围的渔民，没有人看到黎花去无人岛，也没有人送黎花去过无人岛。岛上的渔民昨晚都在家祭拜月神。”刘宇宁叹气说道，情绪有些低落。他来刑警队还不到一年，是个耿直的孩子，情绪都写在脸上，这对做刑警的人来说并不好，有时候容易被对手看穿。
黎花在花枝岛是个红人，更何况昨晚黎花的这一身红色连衣裙相当惹眼，要是有人见到过她，准会留下深刻的印象。无人岛的四周没有船只停靠，黎花要上无人岛，必定是有人带她去的，要是能把这个人找出来，案子就八九不离十了。可惜的是现在连一个目击者都找不到。
“凶手会不会是专门挑了这个时间作案。”副队长谢朝辉敏锐地感觉到案发时间可能是凶手精心挑选的，“如果是这样，那花枝岛本地人的嫌疑最大，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个习俗。”
“也不一定，来过花枝岛的人都可能知道，也可能从村民那里听说过这一习俗。”赵玮在队里向来以心思细腻、逻辑缜密著称，分析起案情来不管刚才说话的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还是公安局局长，都丝毫不留面子，“不能因此就把范围缩小在岛上的村民。”
2006年警校毕业，赵玮在花枝岛派出所锻炼一年后来到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现在已经是刑警队的骨干。她对花枝岛的风土人情是有一定了解的，花枝岛虽然旅游业不算发达，但每年来花枝岛旅行，尤其是冲着蓝眼泪来的游客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万。
“现场除了那两名发现者的脚印，没有其他痕迹。”说话的是技术组的齐家恒，“花枝岛附近的潮汐很有名，碰上这八月十五的大潮，那无人岛至少有大半的面积都会被淹，就算有什么线索留下也被大潮抹得一干二净了。”
这么干净的现场，真让人头疼。现场被破坏了头疼，搜索证据难度会加大，可至少一点点地搜集、筛查，总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但这次潮水像粉笔擦一样，把留在尸体附近的线索全抹干净了，对技术人员来说根本无从下手。
赵玮起身在白板上画起黎花的社会关系。这是一天下来他们摸排到的大致情况。黎花到花枝岛四个月，岛上的人际关系不算复杂。除了店里的厨师老何和帮工冯彩霞，接触最多的就是给啤酒屋送海货的苏大年和刘灿，另外都是店里的一些客人。表面上看，这些人都没有可疑。甚至可以说，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黎花这儿得到过小恩小惠，黎花死了，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些都是死者在岛上的社会关系，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她在岛外的关系怎么样？”高胜国看着白板，语气中透着沉稳坚毅。他是海舟市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的大队长，当兵回来转业到了刑警队，办案子全凭直觉和积累的经验，尤其是他那一股子韧劲，不管什么案子到他手里，不搞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是不会罢手的。
“身份证没找到，手机也没找见。依我看，手机作为当代人最为重要的社交工具，必定是随身携带的，估计是被海水冲走了，至于身份证，说不好，也许是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也许是放在家里。”赵玮顿了顿，眉头微皱，“这两样最能弄清楚死者身份的东西都不见了。”
说完，她转身在白板上黎花的照片旁画了一个醒目的问号，并在旁边标注了四个字：身份存疑！
确实，虽然花枝岛上的村民都说死者叫黎花，但除了这个名字外，关于死者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在岛外的社会关系，他们都一概不知，“黎花”仅仅是死者在花枝岛四个月时间里村民眼中的一个符号——而且，这个名字还是她告诉大家的。
讨论陷入了僵局，老高看了看手表，此时已是深夜12点。这一天折腾下来，大家伙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命案必破，不破不休是每一个刑警心中的信念，再少的线索，也必须拨云见日找出真相，现在得看郑群那边能从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了。
“这个郑群怎么还没把尸检报告送来。”老高拧着眉头，语气中有些许埋怨。
“老高，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说话的正是法医郑群，高高瘦瘦，凹陷的脸颊泛着油光。他一进门就把一个文件随意地朝老高的方向一扔，半个屁股搁在会议桌边上，开始了他毫无起伏的陈述：“死亡原因是溺亡。在死者的肺里发现了大量的积水，如果是死后被扔到海里，人体肺部不会有这么多水。另外，从死者胃里提取出来的胃液中检测到了安眠药和酒精的成分。”
“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喝过酒，还吃过安眠药，然后淹死了。”刘宇宁插嘴道：“这看起来又有点像是自杀？”
“如果是自杀，这也太复杂了，更何况死者又是怎么上岛的呢？肯定得有人带她过去，这个人和死者喝完酒后，把死者独自留在无人岛，自己开船离开，有这可能吗？”
“不可能，晚上无人岛一个人都没有，阴森恐怖，你会把一个女人留在无人岛上吗？”
“停一下，我还没说完呢。老高，你看看，你手下这群人，这都几点了，一个个还跟打了鸡血似的，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回头也给我补补……”郑群做起事情来严肃冷酷，却好贫嘴，这也使得他跟大家常能打成一片。
“得得，别贫了，给你留了一罐上好的岩茶，回头上我办公室拿去。”老高知道郑群这是拐着弯在说他压榨劳动力，今天他是逼着郑群把尸检做完。
“我发现，死者生前患有尿毒症，应该定期要去医院做透析。”回归正题后的郑群又是一脸严肃，“另外，我还有一个发现，死者是个人造美女，整过容。”
“人造美女？！我靠，居然是整出来的……”
“这是一个方向，梁斌，你明天去查一下全市的医院，最近半年有没有名叫黎花的人去做过透析，看看能不能跟死者对起来。另外，小刘，你明天去工商局也查一下。”黎花的身份证没找到，也联系不上死者的家属，这让大家都很头疼。老高截断了刘宇宁的感叹，麻利地布置任务。
“队长，我这手头上的案子还没搞定呢。”梁斌面有难色。
会议室里的气压瞬间低了几个帕。
他们重案大队，拢共就35个人，现在上头还要求他们开展旧案侦破，提升破案率，老吴他们5个被安排去开展旧案侦破，剩下的30个人，光手头上正在查的案子大大小小就有7个，真是把人往死里用。
老高抄起手机朝外面走去，顾不上此刻已快凌晨一点，拨通了电话。
“刘局啊，我这人手实在是……”没等老高说完，对面电话里传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声音：“师兄，我知道你人手紧，也不用这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吧，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案了，魂都提起来了，半夜接到你的电话，威力跟原子弹似的……我已经给你要到个新人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他来你那儿报到，行了吧。”
“新人！你这是糊弄我啊！新杰，你这是要把我气死。”老高生气的时候，就直呼刘局的名字，当年，老高和刘新杰是师兄弟。所以老高发起火来，也不给局长一点面子。这个时候还要带新人，就是添乱。
“师兄，公安大学侦查专业研究生毕业，高材生，我亲自看过，成绩单很漂亮，保准比我当年强，你可把人给我留住了，别给我往死里用。”刘新杰只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没别的事了吧。”
“成了成了，要是不好用，我把人给你退回去。”老高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高胜国不擅长搞官僚那一套，但破案是一把好手，把案子搞得风生水起，自然就没有精力去搞仕途。干到重案大队队长，就一直升不上去，这师弟刘新杰倒是蹭蹭蹭地往上升。
等老高回来的时候，一屋子人说什么的都有，案情分析如火如荼。只有赵玮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一只手拨弄着马尾辫，在翻看尸检报告。赵玮今年30岁，是老高的徒弟。无人岛女尸案转到老高这儿的时候，当时队上所有人都出去了，老高只能带着赵玮去出现场。赵玮原本明天开始要休一个礼拜年假，计划带女儿和姑妈去BJ转转。
老高知道根据手上的线索，今晚也讨论不出什么了，便让大家先回去休息，又把赵玮单独叫到办公室。
“赵玮，这个案子你是怎么想的？”
“从周围人员摸排开始，现在手上的线索太少了，另外，黎花在岛外的人际关系也得尽快查清楚。”赵玮没有给出任何判断，这是她跟着老高办第一个案子时吸取到的教训，一个好刑警不能戴有色眼镜，必须用证据说话。“这案子交给我吧，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花枝岛。”
“那你的BJ之旅……”老高等的就是赵玮这句话，但他又于心不忍，这个徒弟已经两年没休过假了，但现在队里手头刚刚空下来的就只有赵玮，他也看出来他这个徒弟已经钻到案子里去了。
“下次再去呗。”赵玮要去BJ这事，全队上下都知道，攻略还是刘宇宁帮她做的。赵玮原本是想趁着姑妈还走得动，带她去看看长城、故宫，正好也可以陪陪女儿，但现在案子来了需要她，以她的性格，就算出去了也玩不痛快，不如先把案子办了。
“明天有个新人来报到，你把他带上，现在队里人手紧缺，先将就着用用。”刑警的工作是代代相传的，一代带一代，新入职的刑警刚入队，第一件事就是先认个师父。让赵玮带新人，老高放心。
“对了，你手头那个陈秋霞驾车坠崖的案子正好也结案了，交给小刘做个扫尾就行。别什么都操心，放手让孩子们去干。”
“行，师父。”
尸体发现者小虎子（刘灿）的口述：
是我最先发现花姐的，她就躺在那块礁石背后。幸好有那块礁石挡着，不然昨晚的大潮，肯定把花姐冲到海里了。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没有，当时岛上就只有我和大年哥，我们在无人岛东边捡了半个来钟头的大海货，就朝西边去，如果不是花姐昨天特地交代要我们多带点牡蛎回去，我们可能都不会往那边走。（为什么？）因为昨天晚上是大潮，东边的大海货特别多。
（你们每天都会去无人岛赶海吗？）
差不多每天都会去，除非遇上天气特别恶劣的。如果是有大潮的日子，我跟大年哥会去的比较早。花姐有时候也会跟我们去，她很喜欢无人岛的，不过她不喜欢赶海，她就是去无人岛拍拍照片。她有一部相机，每次去无人岛都会带着。
（你跟死者很熟悉吗？）
嗯，虽然花姐来花枝岛也才四个多月，但是她对我们都很好。大年哥忙，我们捡的海货都是我负责送到啤酒屋的，每次花姐都给我额外送货的费用。我不要，她硬塞给我。说我这年纪还没结婚，就得多攒点钱，将来娶个好媳妇。她就像我亲姐姐一样。
昨天我去送海鲜，花姐还说今天要让我尝尝老何的新菜式……你们一定要找出那个凶手。
对了，那个谢友庆，花枝岛上只有谢友庆忌恨花姐。恨花姐抢走了他的生意。他也不想想，那个小餐馆，他拿得光彩吗？上个月，他还来啤酒屋闹事，骂花姐这个外地人不厚道。一定是他害花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