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农贸市场

两人又就凤城机械厂急需新鲜蔬菜的事聊了一阵,说话间已走到陈师傅独门独户的小院前。

周周四摆手谢绝了陈师傅烫壶老酒的盛情相邀,背起空竹篓朝供销社方向走去。

要说这农贸市场的门道,还得找供销社里工作的黄壮打听才成。

他整日里守着三尺柜台,南来北往的采购员、走街串巷的货郎、公社派来的联络员都在他那儿歇脚。

上到国营厂的采购指标,下至生产队自留地的收成,没有他摸不清的市面行情。

比起大半月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的黄壮便有些落魄了。呢子中山装领口泛着油光,青胡茬从两腮冒出来,把那张国字脸衬得格外颓唐。

“亏得当年家里老小死命拦着!要是那会儿真由着性子把供销社的铁饭碗砸了,这会子怕是要蹲在城隍庙后头讨残羹了!”

黄壮一手拍着大腿,另一手朝周晒竖起一根手指,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浑圆。

“整整一个月了!那些个穿蓝布衫的稽查队跟蝗虫过境似的,东郊三号仓、南门转运站...连老码头那个腌菜窖子都没放过!

早年间库里堆得满谷满坑,如今可好,连仓库耗子都饿得打晃,全指着每月那几十块的死工资过活......”

听着黄壮絮絮叨叨地倒苦水,周四海腮帮子绷得发紧,嘴角忍不住抽抽。

几十块钱的死工资,这些钱搁在乡下,都够七八口人的庄户人家支应两三个月的嚼谷。

直到黄壮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搪瓷缸子灌水,周四海才状似不经意地转了话头。

“听说农贸市场那边动静不小?”

黄壮抹了把嘴边的水渍,浑浊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门。

“要说这事儿可透着邪乎!组织部的张干事昨儿喝高了漏话,那些铺面怕是要挂牌转手!”

说是铺面,实则两列褪色的红砖房歪斜在野蒿丛里,砖缝里青苔暗生,灰浆斑驳得能看清当年铁路工人抹墙时甩出的泥点。

这原是火车站安置家属的临时居所,待后面盖起规整的家属楼,空置的砖房便成了野猫出没的去处。

妙就妙在这两排红砖房的位置,南列北列恰如双龙戏珠,把举办过凤城大集的黄泥地围成个聚宝盆。

南来北往的客商,任你是推着独轮车的山货贩子,还是开着解放卡车的采购员,都须得从这两道砖墙夹出的豁口过。

到底是黄壮这地头蛇能耐,不然即便周四海是重生人士,这种没有大肆流传的内幕信息真的无从得知。

前世这个时候他正为钱票发愁,哪顾得上打听这些门道。

难道上辈子的农贸市场也吹过这阵风?只是当时自己困在临山屯里头,愣是没得到半点信儿。

“黄哥你仔细说说,挂牌转手是个什么章程?”

周四海听着黄壮掰扯那些‘内部指标’、‘优先认购’等弯弯绕绕,思绪越飘越远。

在他的记忆中,凤城政府不过将那黄泥地抹层洋灰,支了几个铁皮棚子,那两排房子顶天了也就租出去给人当仓库,买卖二字可是半点都没提。

直到第三个年头,改革的东风越吹越劲,农贸市场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进货的解放卡车愣是挤不进后院。

革委会连夜开了三次碰头会,咬紧牙关挂出了‘暂时歇业’的牌子,领着几个工程队硬是撅着屁股忙活了百十来天,把灰扑扑的老门脸拾掇得敞亮气派。

新建的钢架结构三层挑高门楼巍然矗立,顶端悬着醒目的霓虹灯箱招牌,夜色中宛如灯塔般指引着八方来客。

市场内部,纵横交错的钢梁搭架撑起开阔天幕,钢板铺就的穹顶隔绝了天时变幻,阵列式的白炽灯组昼夜长明,将两万平米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

经此改造,商户容量实现几何级增长,从原先百余家扩展至八百余户规模,商品品类更覆盖生鲜时蔬、南北干货、日用百货等全生活领域。

甭管你想买啥,往这自由贸易市场一钻,保准没跑儿!

若真能截胡间铺面,等两年后农贸市场改制成自由贸易市场,那可不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是这价码,震得周四海后槽牙都发酸,三十六张工农兵大团结才能换间犄角旮旯的铺面,更不提当间那些聚财的旺铺,六百块都打不住!

“眼下都是些舌头根子下打滚的话,红头文件还在娘胎里打转呢!要我说啊!这铺面就是旱地里的泥鳅,中看不中!

市场里的那些边角铺,五块钱能把笸箩簸箕摆得满满当当,顶好的市口撑死了八块钱。真要掏钱置产,那本钱够租十年八载的......”

【等个体户的春风一吹,这些铺面就是老黄历里翻出来的金疙瘩。】

但周四海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胡乱寻了个话头岔开了话题。

针头线脑的买卖断了炊,周四海也就没多逗留,打听完消息便又坐着拖拉机回去了。

豆芽生意的计划仍停留在口头上,连个正经门路都没摸清,他也就没跟乡亲们漏口风。

只是算着农贸市场开业的日子,将家里那几只破桶也给拎了过去,让二婆婆再发个一百斤的豆子。

此外,有凤城机械厂这个单子在前头吊着,周四海对种在灶房里头的蘑菇明显上心多了。

光是温度这一项,周四海白天瞅上五回都觉得不够,晚上还得爬起来看三回。

更别说那洒水、翻培养基这些活儿,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人脚不沾地。

灶房那大门,用里外两层草苫子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有通风的时候,才肯散开一条窄窄的缝儿。

人一进去,没多会儿,浑身就被汗水湿透了。可一出来,外头的北风“呼呼”地刮,像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冷得人直打哆嗦,差点就被感冒缠上了。

连忙灌了两大杯滚烫的姜水,这才幸免于难。

至于做饭,那又回归老样子,陶土火盆上支棱起一口锑锅便算作灶台,便是秀兰都忍不住嘀咕,这日子咋越过越回去了。

嘴上虽在埋怨,可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都挡不住。

或许是伺候得精细的缘故,田技术员估计这天气得十天八天才能冒菌丝,可今儿才第五天,细密的菌丝络子顺着青冈栎培养包直往缝里蹿,竟像落霜似的铺满白生生的菌丝。

这头菌丝才刚冒头,那头等待良久的凤城城南农副产品贸易市场终于迎来了开业的日子。

这回农贸市场的开业可比上回凤城大集隆重多了,入口前搭了个台子,立了个讲台,红毯一字排开,底下列着两排座位,坐着的都是凤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鼓乐队将那大鼓敲得震耳欲聋,鞭炮声不绝于耳,礼炮彩屑落了一地。

领导讲话,红绸剪裁,歌舞表演,还有凤城各大报社的记者都给来齐了,什么晚报、日报、晨报,没有一个缺席的。

周四海甚至还遇着了那《凤城晚报》的记者何文新,他还相当热络地跟周四海打了个招呼,似乎到现在还没察觉到他被老书记忽悠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