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那个男人。
他站在梨树下，一袭青灰色长衫，手中握着一支玉箫。春日的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的肩头。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直直地望进我的心里。
我猛地惊醒，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这个梦已经纠缠了我整整一个月，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男人，同样的心痛。
我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远处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我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悸动。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决定去城西的古董街转转。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或许看看老物件能让我平静下来。
初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我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店铺，檀木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突然，一阵箫声传来。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这旋律，和梦中一模一样。我循着声音走去，在一家名为“听雨轩“的店铺前停下脚步。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风铃叮咚作响。店内光线昏暗，檀香缭绕，各式古董在玻璃柜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我的目光却被柜台后的人吸引住了。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式长衫，正在擦拭一支玉箫。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
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张脸，和梦中一模一样。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只是少了梦中的书卷气，多了几分清冷。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支箫......“我的声音有些发抖，“能给我看看吗？“
他沉默片刻，将玉箫递了过来。我的手指触碰到箫身的一瞬间，一股电流窜过全身。
玉箫通体莹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箫身上刻着四个小字：执子之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民国二十六年，北平。
我是梨园名伶，他是富商之子。我们在梨园相识，他总爱在台下看我唱戏，散场后便带我去吃豆汁儿。他说要教我吹箫，却总是吹着吹着就望着我出神。
战乱来得突然。他要去南方避难，临走前将这支玉箫送给我，说等战事平息就回来娶我。我在梨园等啊等，等到梨树开了又谢，等到北平沦陷，等到战火纷飞。
最后一刻，我抱着玉箫倒在梨树下，漫天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这支箫，是我曾祖父留下的。“他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据说，是他年轻时送给一位梨园女子的定情信物。“
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女子，是不是叫清漪？“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抚摸着箫身上的刻字，“我就是清漪。“
他手中的布巾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世，“他轻声说，“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他带我去了后院。
推开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株高大的梨树。枝头缀满花苞，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把藤椅，桌上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
“这棵树......“我怔怔地望着梨树，指尖微微发抖。
“是我曾祖父种下的。“他为我拉开椅子，“据说，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我坐下，目光无法从梨树上移开。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看到了自己倒在梨树下的身影。
他为我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升起，是上好的龙井。
“我叫顾明川。“他说，“从记事起，就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子在梨树下唱戏，声音清越婉转。每次醒来，心里都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捧着茶杯，温热的触感让我稍稍平静：“我也是。这一个月来，总是梦见一个穿长衫的男子在梨树下吹箫。每次醒来，都觉得心痛难忍。“
顾明川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箫上：“这支箫，是曾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一定要等到一个能认出它的人。“
我轻轻抚摸着箫身上的刻字：“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他接道。
一阵风吹过，梨树沙沙作响。几片花瓣飘落，落在石桌上。我伸手去接，花瓣却穿过我的指尖，轻轻落在玉箫上。
“清漪......“他轻声唤道，“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温柔与坚定，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明川，“我轻声说，“我想听你吹箫。“
他接过玉箫，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音孔上。箫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落下。
是那首曲子。那首在梦中听过无数次的曲子。
箫声婉转悠扬，仿佛诉说着百年的思念与等待。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欢笑、泪水、离别、等待，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曲终，他放下玉箫，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这一世，“他说，“我们好好在一起。“
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阳光透过梨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起，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雪。
“明川，“我轻声说，“我想学吹箫。“
他笑了，将玉箫递给我：“我教你。“
我接过玉箫，学着他的样子按在音孔上。他站在我身后，握住我的手，教我如何控制气息。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檀香。
“慢慢来，“他轻声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只是这一次，没有离别，没有等待，只有相守。
梨树下，箫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我们共同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