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窗外本应是一片不夜城的景象,但在那件事过后,窗外的世界似乎也在默哀,静静地为他送行。酒店和宾馆没有一点光探出头来,路上的汽车也在黑暗中潜行,但他们其实也都不需要开灯,对面的大酒店刚刚换装了高利用率照明系统,只有在视线范围内的地方才会有刚好觉得明亮的灯光,地面上的汽车会自动听从内部计算机指令行驶,不用担心在黑暗中发生追尾。
孙智知道,窗外的天空总会升起一颗太阳,但屋内的太阳却永远都升不起来了,被永远的埋在了那个金属制造的外壳里。那个容器里装的是氧化反应过后的无机物,再往前倒二十四小时,那无机物就是有机物,再再往前倒七十二小时,有机物就是蛋白质构成的组织,再倒就是神经元,越往前倒盒子里的东西越精彩,也许就会有灵魂的存在。
“哈哈哈……我当时啊太高兴了,我当时就说了我是对的,结果后面成真了,她果然还是太笨了哈哈哈……”
孙智笑道,顺便还笑着把手大拍在桌子上,结果不小心拍下来一个奖杯。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嘻嘻……嘻嘻……”
笑声时不时传到盒子旁,他笑着把奖杯放回原位,尽兴时更是会把盒子捧起来,或是用手去拍盒子,甚至是抱着它手舞足蹈,直到一段声音出现。
“孙智……”有一女声传了进来,就像用绿叶弹出的音色,一只白色高跟鞋出现在门口,又接着白色的裙子也荡了进来,最后是一道白色的细影子从门口缓缓飘进来。
“嘻嘻嘻……苏星啊?什么事啊?”
“你已经在骨灰盒前自言自语一天了,别创作了,吃点吧。”
“没事,再聊会儿,待的越久越好。”
“葬礼结束了,你该振作了。”
“不,我一直都很振作,没有什么问题。”孙智又跑到电脑前打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要我穿这一身,和婚纱太像了这丧服。”
苏星用那双白手套提起裙子。
“没事,爸不介意,他就喜欢这样搞。”
“你确定是你爸而不是你自己?你妈可就不太愿意。”
“因为她还活着啊,她愿意穿丧服就穿吧,我也确实该吃点东西了,你这裙子可以脱了。”
“孙啊,吃饭……”房间的老木门外,一名穿着围裙的慈祥家庭主妇说。
“哦,饿的都想吃牛排了。”
“正常,你越饿想吃的就越好,这家里也要有个样子,你……别在你爸那……自言自语了。”
“我是在创作,劳动使人光荣,其实劳动的本质也是创作,创作是一个人最有价值的地方。”
“那你也不非得在这几天创作啊,休息会儿吧,你这又是写歌曲又是画画,之后是不是还得写小说?我们又不是乞丐。”苏星说。
“你以为我那么多奖怎么来的?虽说不是冠军,但那也有很多原因吧?评委喜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其次不是谁都能创作的,得有天赋,妈妈你以前不也说要重在参与吗?”
“伯母你以前真这么说吗?那你敢不敢在王哥面前说这些?”
“不敢。”
“你倒是真诚实,你之前发给大师的作品,他怎么说。”
“大师认可了,但他还是不会帮我发布的,他说思想内核不合适。”
“这是什么道理?认可但不推一把。”
“那晚上我帮你吧。”
吃完了饭,孙智回房间了,带上了那扇房间的老木门,可以确定,现在不论外面的人说什么,孙智都不会听进去,房间外的世界就属于剩下的两名女人了,然后苏星与孙智母亲就凑到一起。
“他太难受了……”苏星说。
“他现在太麻木了,他的三观都是他爸给他量身塑造的,没办法,他爸对他的份量太大了。”
“别这么说,唉……他上次这样时走出来用了多久?”
“他上次没走出来……”
结果苏星也走了,就剩那名家庭主妇在打扫卫生,尽管她本可以不用亲自打扫卫生。
“太难受了……”
孙智终于停下自言自语,坐回电脑前,将曲子提交上去,这时提交按钮变成一条信息框,里面几个字显示:“请填写作品介绍”
“我想想看……以第二圆舞曲为原型,采用典型的3/4拍子,这种节拍使音乐具有明显的舞曲律动感,为乐曲营造出旋转、荒谬的现实,使用合成器作为大量三和弦,使声音的色彩突出剧烈的情感,后半段增加对比和张力,电子旋律从开头的几乎隐形开始到慢慢显现,表达了孤独的命运……”
忙完的孙智想起了很多东西,也许现在可以看看小时候的动画?不行,那是父亲给自己看的。也许可以先喷花露水?不行,那还是父亲教的,为了防止想到父亲就必须监视自己的脑子,但那样就会头痛,最后就只剩一件最重要的事:我该怎么停止监视自己,以及监视自己停止监视自己……
这时苏星进来了,还穿着白裙子,轻轻走过来到孙智前,就像只人们睡觉时数的羊,在内蒙古寂静的夜晚,踏空而行在青色草原上飘过来。
“走了。”苏星轻声说道。
“我?”
“没事了……没事了,你可以放松了。”苏星把孙智抱在了怀里。
“很特别啊。”
“去睡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确实是最后一次了,孙智最后一次告别了那东西,在那黑质中的世界,他又找到了唯一能与自己对抗的世界,无数个与自己斗智斗勇的夜晚终于快要结束,到了那边的世界就只会剩下他一个人。梦与现实有这么三个共同问题:我是谁?我从哪来?要到哪去?孙智压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一旦想了,梦也就挥发了,那时候他在那个世界就会死去,自己醒来也不好受,像用鞭子结结实实给脑门来了一下。
飞沙走石咻地在孙智视线中放大,又咻地从旁边略过,视线里朦朦胧胧看不清东西,就像在土黄色的海洋里游泳,那些沙子石头砸不到脸上,即使砸了也不痛。刚开始沙尘暴的湍流就与闭着眼洗澡感觉差不多,碎石撞在任何地方包括地上发出不间断崩响,但从中孙智还能听清自己的脚步,能时刻追随自己不至于迷路。后来就下起了沙子雨,声音不那么杂了,已经和用沙子洗热水澡差不多。
在看不清路的甚至没路的地方走到天昏地暗,他口感觉不到干,皮感觉不到热,但耐心却如烈日下的水滴那样蒸发。待飞沙不见,他终于能看见不知什么方向的太阳,太阳终于在黄沙中从一个光点渐渐肿胀,就像把熔融铁滴在黄被子上,但奇怪的是沙尘散去后,太阳下面翻出了脐带,一条地平线的脐带从一端切过太阳的圆心,薄的像是贴一圈太阳的膜解开了下来。
太阳的脐带也是一座通天墙,它的高度离天空有不少距离,但它的横纵不仅通天,而且牢牢套住了脚下的世界,再走几步,他才知道那不动如山的脐带是一座万年长城。
“你们在做什么?”孙智问长城下的矮人们。
“我们在修筑它,抵御时间的流逝。”为首的矮人说。
“建筑怎么抵御时间?”
“长城能抵御流沙对不对?”
“对。”
“时间会流逝,而沙子也会流逝,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宇宙万事万物都有互通的道理。”
“这不对吧,我……”这时孙智脑袋就痛一阵,接着就自己说道“别想。”
“什么?”矮人问。
“没什么,但你这座长城似乎也挡不住沙子。”
“是吗?”
“你看,许多沙子都堆在了下面,形成了一点点沙坡,慢慢地,沙子还是会过来,你们的长城就白建了,就像早期的三峡坝一样,黄河的泥沙会渐渐堆积在坝底,直到把所有进水口堵塞,在绝对的时间尺度上,大自然一直是赢家。”
“是啊,谢谢你提醒,我们会继续加高的,最近沙子是越来越多了。”
“这块地方……叫什么呢?”
“主观星,我们的太阳也有名字,叫客观星。”
“我问的是这块地方。”
“哪里都一样的,主观星到处都是沙漠,只有我们长城这里才会有人。”
“你们的长城什么时候开始修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以前的主观星是一颗死星,它有一颗红矮星作为恒星,红矮星也叫旧客观星,但当时这颗死星比红矮星还大,因为内部的物质构造特殊的原因,处于一种有巨大质量但不会大规模聚变的状态,甚至还有稳定的地壳,我们的祖先那时就上面了。”
“长城是那时候开始修的吗?居然有几亿年。”
“不是,那时我们的祖先身材比我们还矮,你让一只蚂蚁搬一块砖看看?他们想搬一块砖比蚂蚁还难,因为他们要时刻抵抗主观星强大的引力,体型只能比蚜虫还矮小,而且他们必须时刻住在红矮星下,也就是一直跟着那颗红矮星才能生存。”
“是为了获取食物吗?”
“因为那时的旧主观星比旧客观星大,只能一直是红矮星绕着主观星公转,而它的公转也带动了主观星的自转,于是我们的祖先就成了追日者,必须要时刻依赖红矮星的潮汐锁定才能生存,红矮星正下方的引力刚好能让我们定居。”
“引力能强到什么程度?”
“红矮星倒是挺安份,是公转带动的自转,不会到处乱跑,我们在其正下方就可以搭建房屋延续文明,范围可以在主观星上留下一个圈,我们在圈内的引力是88G,你们的九倍,而圈外就会猛增到上百G,到了赤道就是128G,最恐怖的是星球背面,那里是不毛之地,碳基生物无法生存,因为那个方向叠加了两颗天体的引力,旧主观星与旧客观星在那处于直线的另一端,是星球上最恐怖的地方,有足足232G。”
“这么大的引力,主观星到底怎么保持不发生核聚变的?”
“不知道,据说是内部的一种叫意志力的力在支撑,每当我们文明繁荣它就强,我们破败它就弱,反正不管那是什么力,最后结果都一样,我们把那颗红太阳当成了引力庇佑的大伞,一旦离红矮星太远就会被压的比肉酱还碎,我们就在下方逐渐建造起了城市,我们也确实有长城,但和现在这个肯定没法比,主要建在红矮星下方薄薄一圈,一旦离开这个圈就超出了死亡极限,那时我们只能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巨大引力让我们的身体与文明无法进步。”
“那你们痛恨那个时候吗?”
“你会痛恨秦始皇吗?那都几亿年前的事了。”
“我也确实无法想象,你们文明的历史居然是以天为单位来计算。”
“回过头来看确实太久了,直到后来红矮星终于冷却成了白矮星,因为密度与引力增加直接撞向了主观星,主观星粉身碎骨只剩下一块够大的碎片溅射出来,成功到达逃逸速度,也就是现在的我们,剩余的部分都被白矮星吃了,我们就在宇宙里飘荡,直到被这颗新的恒星捕获。”
“就是现在这颗新客观星吗?”
“那次的事件我们称之为死亡,就叫死亡两字,那之后我们的新主观星就在新客观星这里定居了,生活也算美满,我们就在这里修长城挡时间的沙子了。”
“你们建造这个仅仅是阻挡时间吗?”
“挡住了时间,我们就是神。”
“你们有点太狂妄了。”
“我们都很狂妄,想想看,停住时间啊,你不心动?”
“可你们的效率太低了,你们住在哪?”
“就住在长城这里,平时吃点沙瓜,来来来。”首领带着孙智走进长城下面的一处小房间,这里堆放了成堆的球体,但仔细看就发现是西瓜。
为什么是西瓜?为什么是……啊……
孙智一想就又头痛。
“那我来帮你们吧。”
“怎么帮?”
孙智突然原地飞了起来,停在了空中,双脚站在了空气上,就像这颗星球突然向下平移了30米。许多矮人都看了过来,放下手中沉重的砖块与镐头,与其他矮人聚在一起看向孙智,接着他们中纷纷有人说孙智就是上帝,举起双手欢呼。
“给我两块砖。”
一名矮人抛给孙智砖块,孙智两手两砖展开双臂,手臂将砖块凭空往下摁,结果摁了一次,城墙就突然提高了一层,城墙上凭空多了许多砌好的砖块,于是矮人们的欢呼声淹没了沙风声,然后纷纷走下长城,将目光移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他就像身后挂着绳索,被缓缓拉到了高处,反反复复,就像钟表一样准时。
“简直是魔法!不,是神迹!”
孙智一边摁一边往上飞,矮人们试图跟上他的速度加厚城墙,但发现是徒劳无功后,他们就去修筑楼梯和升降机,这时他们再看孙智,几乎找不到他了,一方面是因为他飞的过高,处于平流层中,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原本的位置已经是一堵墙,一堵仿佛死亡的墙。等孙智看到一种特殊的云,他才知道自己已经飞得太高,手和脚都无法找到最近的着力点,眼睛和前庭也有些不太舒适,因为世界变成了两块地方,这个高度甚至能看到地平线在明显弯曲,下面一小半是真正的地平线,上面另一大半是头顶深蓝色的陆地。
“你们的长城到底多长?”孙智问刚坐升降机上来的首领。
“那可太长了,能环绕主观星一圈。”
“有那么长?”
“不要怀疑我们的能力,你现在脚下的就是这颗星球最大,额……也是唯一的建筑物,而你,你知道你建了多高吗?。”
“还没到外太空卡门线吧。”
“8848米啊,我们头一次知道城墙能建这么高,现在整坐能绕星球一圈的长城都是这个高度。”
“那就对了,刚刚好。”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没加固地基,你是怎么让它建这么高的?”
“如果照你们以前的方法搭,石砖能被压化成岩浆,但我加快了这颗星球的自转,离心力使得引力减弱,对底层石砖就没有压力了,而且地基已经深入地心。”
“那为什么我们没被甩飞?我们可没石砖重。”
“我增加了你们身体密度。”
“那为什么我们的肌肉运动没有影响?我们得比石头还重。”
“别问了好吗?这真的很累。”
“哦抱歉,但是,这有什么问题?”
“现在事实证明,梦还是比现实更大,即梦永远不小于等于现实,为了实现它,我们得牵动多少现实的蝴蝶,科学不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吗,哦!别想别想……你们以前见过沙尘暴吗?”
“你之前经历的那些肯定不算,那个真正的沙尘暴我们还没见过,只知道它到来时,整颗星球都得遭殃。”
“引力我已经减小了,按道理不会有什么大沙尘暴了呀,这颗星球已经安全了才对……嘶……”这时孙智看向了太阳的方向,“唉?你看太阳。”
“怎么了?”
“你看太阳原本的位置,我总感觉它好像变大了,我记得它的大小原本是没有超过那颗星星的。”
“是吗?可能是幻觉吧,我们太高了,空气稀薄于是太阳的影像就大了?”
“对了,你们就只知道沙尘暴会催毁整颗星球,但对它的其他信息你们了解多少?”
“是了解一点,我记得沙尘暴在爆发前确实会有一些奇特迹象。”
“什么?什么迹象?”
“极光。”
“有这些你不早说?”
“我这刚刚忘了嘛。”
“可你说极光,这是沙漠,沙漠里哪里来的极光?”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大地,大地会发光和塌陷。”
“沙漠这环境就算是大地吧,塌陷我理解,大风可能会吹动地表沙子造成塌陷,可发光就不对了吧?这根本不像沙尘暴啊。”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沙尘暴确实会来。”
“还有什么细节?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同时沙尘暴里面的飞沙粒会小许多。”
“小许多是……”
“还有,推动沙尘暴的风会前所未有的大,能席卷整颗星球。”
“但以主观星的地质与气象环境来看,没有风能席卷主观星。”
“那等会再说吧,要不要先吃点瓜?”
“不了,我带你介绍一下城墙。”
这回是孙智领着首领,他的身高在矮人里面就是一颗树,忽略身体厚不厚实,就像幼儿园的老师领着学生来到一处墩台。
“虽然没有必要但还是准备了,这里可以躲避沙尘暴,但这里距离地面八千米,什么沙尘暴能吹这么高呢对吧。”
“请问城墙上的支架是干什么的?”队伍里一名矮人问。
孙智带他们来到外面,指了指悬挂于城墙上的东西。
“是这个吧?这支架是正对太阳的,作用是可以悬挂特大功率电灯照明,从这个高度照下去,地面就有月亮的亮度,算是物尽其用。”
“月亮是什么?”
“额……和太阳一样的,也是挂在天上……哦天呐,快看太阳!”
这回太阳是真的变大了,因为它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天空,太阳原本的核心位置是更亮的黄色,而变大的部分更接近绿色,好像一个黄冰淇淋掉在了白玻璃板上,然后底下蔓延出融化的绿汁。
极光先来了,黑夜忽地升到了白昼,宇宙的血管跳起了探戈,天上每颗星星仿佛都是散落的珍珠,一根根的发光金线一颗颗穿过去,把夜空连成了一串达到可观测宇宙直径的珍珠项链,到了更近距离,极光伸过来了触手,一颗颗星星在触手之中抚摸弹跳,就像一件正在散开线的布袋撒出了珍珠。
大地发光了,整片沙漠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白昼就有一半是来自地表,地表的温度急剧升高,矮人们只得乘坐升降梯或踩楼梯上来,等他们到了城墙顶端,他们发现宇宙中就多了一颗更亮的太阳,就在他们脚下,比他们以前那颗还要闪耀。当他们把头往下面看,会发觉城墙会垂直于他们下面这个“黄道面”,一块人造天险切开了这颗太阳,就像一座球形的发光的石磨。
他们看不清楚地面有没有塌陷,这里往下睁开眼睛都艰难,沙子大小的灯泡整片沙漠都是。天上那颗客观星还在,此时的它的扩张速度已经逐渐减缓,矮人们回过神来觉得沙尘暴很快会和那太阳一样烟消云散,但唯独孙智不这么想。
“快!”孙智拿出一节火箭,“把这个平行放置于城墙上,“固定在支架那,然后点火,让它顺着城墙绕这颗星球一圈!”
“这是做什么?火箭后面那根金属线圈是干什么的?”
“别管了那么多了,沙尘暴还没结束!”
从城墙顶端是看不到火光的,因为沙漠发光的缘故,矮人们在城墙顶端的角度看不清火箭的尾焰,城墙下不管哪块砖都一样亮,甚至火箭飞过地方的光线还会更暗,在城墙外垂直的角度才能看到一列尾焰在城墙上留下的明亮抓痕。闪烁的新鲜的抓痕刚消失在地平线,太阳绿色的部分渐渐散开成光斑,接着一堵光膜在垂直于黄道面上的方向来了,仿佛那用极光的线缆织出来的毛衣正被客观星脱下,这会儿太阳的核心位置也被遮住了。地平线尽头是巨大的绿色外体部分泛起的涟漪,它原本占据了二分之一天空,与太阳重合,后来扩大到了近五分之三,那堵墙像是撞到了什么,表面的涟漪开始变得有弧度。
“那就是沙尘暴。”
“那到底是什么鬼?!”
“这就是你们一直在等的沙尘暴,高能带电粒子的沙尘暴,它的沙粒确实够小,小到微观粒子那么小,能把主观星打穿,它的风确实也大,是恒星能量吹出的大风,也就是太阳风,它刚刚泛起了涟漪,说明他已经在这颗星球登陆了。”
“看!火箭回来了。”首领指着地平线末端的微弱光芒说。
“把后面的线圈都给接上。”
“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一个高温超导体材料的回路,这颗星球已经变成了一块大号电磁铁,形成的磁场足以抵挡太阳风。”
“可是电从哪里了来?核反应堆都远远不够用。”
“不需要发电机,这颗星球在自转,我观察过主观星的固态地核,地核的自转与这颗星球是反着来的,我在那里也布上了线圈,现在我们脚下的星球能给自己发电了,看,奏效了。”
终于,绿色球体的扩张越过了他们,占据了所有天空,光斑跟随光膜运动滑成了根根光柱光团,仿佛海洋馆头顶掠过的鱼群,奔涌向另一个世界去觅食。一同奔涌来的还有能把石英融化的热浪,与光柱团速度同步,它到来时城墙缝隙里喷涌出蒸汽,而后猛地被砸向上方往后消散,就像泼了一大盆水在墙上,孙智没有感觉,但身穿隔热服的矮人们就不太好受了。
“如果我们被打中会怎么样?”首领透过面罩问。
“这种规模的风暴,如果结结实实打过来,星球都能削掉千分之一,你说我们会怎么样?”
“千分之一而已,躲地下不是就没事了。”
“你知道皮球吗?你如果拿肥皂水清洗皮球,那皮球只会损失不到十万分之一的质量,但可以确保证皮球表面百分之九十九的细菌清理干净,现在把肥皂水换成紫外线,不,换成伽马射线,能剩的病毒手指都能数过来。”
“没想到遵循科学这么乱七八糟。”
“这已经算离谱了,太阳风差不多结束,坐升降梯赶紧下去吧,下去后离城墙越远越好。”
“这又是怎么了?”
孙智与首领都感受到了,升降梯偶然间摇晃了一下,此时升降机正处在4000米,旁边两米处的地方就是死亡,云朵都可以摸到,但云朵是不能让他们踩的,首领只好在里面四处看了看,把手放在了城墙上摩挲灰尘,而孙智见此立即拉着首领的手跳下了升降机。
“别看了!赶紧跑!”
孙智用自己的能力带着首领飞跃了出去,飞到那“死亡”中,这个高度的人如果摔下去,在他变成肉酱之前就会在高空窒息,但呼吸困难没有出现,首领发现自己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落在黄沙之上,这时他们离城墙已经很远了,从这个距离看,8848米的城墙又只是地平线上的一条黑带,也就是说他们离那至少有80公里,但也许是空气太热,让光线折射,那黑带似乎在太阳下抖动。
“发生了什么?城墙是在抖动吗?”
“就是在抖动,也是因为那千分之一。”
“它的地基深入地心,沙子的运动根本撼动不了它才对。”
“因为主观星面对太阳风的接触面损失了千分之一的质量,结果主观星就扁了,一边大一边小,所以它的地心引力也得往我们的方向偏移千分之一,结果地壳运动就带动了超大规模的地震,我们的城墙现在就不复存在了。”
“我们的城墙……”
“不论主观如何强大,它终归是存在于客观,一方面被客观老老实实支撑,一边被客观绝对的力量冲击,这颗星球也许有意志,是你们的存在让这颗星球保持意志力,也是旧主观星牺牲了自己那庞大身躯,才换来了你们现在的辉煌进化与文明,现在的主观星意志力也才会那么强,不然这么多沙子损失的可就是百分之一。”
“你们怎么还没死?”一声宏大的质问出现在所有人耳朵中,就像把一台超大功率音响挂在五千米的高空,但更像是埋在了地心,回声传遍了全世界。
“谁?”
“我就是这颗星球!我都跑离旧主观星了,谁让你们到我身上的?”
“我们不能存在吗?!”矮人首领大喊道。
“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说完那宏大的声音就消失了。
“他说的这是……”孙智问。
“其实我们也不怕死,我们会重生的,那些被吹跑的物质并没有到达逃逸速度,他们会一直在我们星系里面打转,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引力再次组装在一起,那时候,主观就重生了。”
“你们长城建了多久?”
“大概几百年吧,我们也不记得,我们只知道修城墙。”
“你们就等死吧。”
“什么?”首领诧异。
“城墙已经塌了,而下一次沙尘暴,应该说是太阳风,会在不到一年内卷土重来,到那时候你们就死定了。”
“可……可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瞬间建造起城墙。”
“不,我也不行了,你不也说了你不怕死。”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第二天,孙智在自己房间醒了,他一周来睡得最好的一晚,也是他这周唯一做梦后不头痛的一晚,那感觉真像整个宇宙都在挤压自己大脑,手脚不论怎么伸都很痛。苏星醒得更早,孙智只是刚刚从房间出来擦去眼前的朦胧,苏星就已经在沙发上等他了。
“我从门口看到一封信,专写给你的,我不看,你可别把信扔了。”苏星说。
“新奇的推销广告除外。”
“那也不行!人家发广告很辛苦的。”
“行行行……”
短暂洗漱后,孙智用裁纸刀打开信封,现在已经没人寄信,除非是为了某种意义不明的浪漫或追求一种复古的艺术,那类人孙智根本不屑于了解,他会直接把信扔在垃圾篓里。
信封是淡蓝色,从没见过信的孙智对手上的东西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上个世纪才会用的复古玩意儿,到了现在却让孙智有了新颖感,让里面的内容把他吊足了胃口,它是不是来自过去已经不重要了。信封在窗外来客的阳光下反射出上面的凹凹凸凸,这个时代的纸片已经光滑到见不到这种纤维纹路,感觉仿佛一名原始人在接触一片来自遥远未来的蓝色芯片,散发着幽幽蓝光,甚至还能清晰看见内部的电子纹路。
“这信封挺好嘿。”
“我也觉得,蓝蓝的,虽然古老但不失时尚,用最复古的设计取得了最前卫的体验,许多东西就和它一样,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没那个说法,那也只是看上去对吧?它就算再好看,也不能阻止信息网替代它。”
孙智打开信封后取出一张带着纸香的信纸,他以为这只是某个不知名的大年龄女人写的交往书,或者某个广告商想出的天才创意,总之只会有这两种可能,但孙智发现信上的内容是一种他也没想到的种类,这是一封简短的战书:
“您好,孙智先生,是我杀死了您的父亲,您的父亲很危险,他拥有能伤害到我的武器,为了自保,我必须得杀了他,非常抱歉。”仅仅只有这一句话。
孙智用力把信摔桌上,怒吼道:“他妈的这该死的寄信人是不是有病?!”
“怎么了?大早上的……”孙智母亲过来询问。苏星也看了过来。
“信上这人说是自己杀了父亲,你们说有没有病?”
几人沉默了,没有交流,孙智先是奇怪,而反应过来后他害怕了,他本以为两人会对此嗤之以鼻或破口大骂,但没想到是沉默,死亡的沉默,一个本该死去的既定事实在他心中动摇,这样的沉默能同时在两个地方见到,一个是说自己中了十亿彩票时,另一个就是他刚回家对他们开玩笑说父亲能去旅游时,最终,孙智母亲先说话了。
“真的有可能,虽然不知道,但你父亲染病的过程确实奇怪。”
“那爸是怎么死的?没前兆,只有疾病折磨他。”
“那找找看,爸死于疾病,应该是下毒致死的。”苏星提议。
“不用找了,只有可能是那大包茶叶。”孙智母亲指着抽屉。
“那包茶叶怎么了?”
“你爸的一个朋友寄来的,我也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他喝了茶叶后身体就慢慢出问题了。”
“这种事怎么没早点发现?”
“都一年了,估计那茶叶虽然有问题,但发作时间比较长。”
“那现在怎么办?”
“你要不拿着这包茶叶去食品检查看看吧。”
“王哥在食品安全部工作,我去找他。”
“有结果就告诉我啊……”
“好。”
………………
“所以,什么都没查到,就只知道这茶叶可能有毒?”
孙智回到家后,苏星与他孙智母亲看到了他一生中为数不多最憔悴的样子,像极了躺在高亮显示屏上睡了几年,有思想就头痛,不知有什么东西能撑着他走更远,特别是警察说无法报案后,他与苏星两人的内心就像在冬天的漆黑夜晚盖上一层凉薄被子,没有一丝熵增,虽然苏星没有孙智严重,但也看不到多少光。
“王哥用质谱仪检测了,是人类目前没有被记录在案的物质。”
“什么东西?”
“就是人类目前还没发现的新毒物,鬼知道爸怎么出事的。”
“那警察怎么说?”
“龙警官说了,没法立案。”
“这是为什么?爸就是被它害死的呀。”
“我们既不能确认它是有毒的东西,也不能确认爸的死因是它导致的,现在人都火化了,没法立案。”
孙智最后在失意中向两人决定了,只得依靠自己来调查这件事,没有警察的技术支援,没有足够的人脉,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仅向着一个有微光的方向调查一片无人敢踏足的森林。他现在很平静,大浪后的平静,现在愤怒失去了他的控制权,取而代之的是反思。
“那妈,我问你,父亲有没有藏什么武器?或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你爸那瘦骨头,什么武器他都拿不起来。”
“这样啊……”,孙智坐在沙发上思考,父亲年老力衰,拿不动任何东西,什么东西很轻,却能对他人产生很大威胁?那要么是洲际核导弹发射按钮,要么就是一些致命的信息,排除掉一些荒唐的东西,那就不是现实意义上的武器,这个武器就只有可能是某种信息了,可能是一些那个人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的隐私信息,也可能是某些技术机密。
“那他会不会掌握了什么黑社会或大人物的把柄?他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渠道?”
“你爸都不出门的,天天待家里研究历史的学说,也没什么知名度,哪有什么时间去接触黑社会和大人物?”
“那我爸有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想想……只有一张纸条。”
“在哪?”
“他好像藏起来了。”
“找找。”
三个人在家里翻找起来,连骨灰盒的里里外外都没放过,全然忘记了几人在上面留下过泪痕,在找到财神爷周围时,母亲在一个财神爷塑像的木柜子下翻找到一个密封袋,接着母亲从袋子中取出一张纸条,将那褶皱的纸条递给孙智,孙智将那褶皱的纸条展开,这一面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纸条:“孩子,我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我得想清楚是否把那样东西交给你,一旦交给你,没有人能承受住那样东西带来的后果,但我还是决定交给你,答案就在那颗行星上,文明的终点就在那,是否去寻找,你自己决定,我们总会见面的……迷雾见……”
正文的开头无疑是最重要的,只有这段关于孙智的内容疑点最大,而信的最下方是一段较为整齐的落款。信的正文字体比较轻,说明写遗书的人没有太多力气写遗书,写字时的手是最无力的状态,但唯独这段落款是整齐的字体:“——痴心妄想的父亲孙跃。”
“那颗行星……”
“一般遗书都是简单明了的,说一说最后的话,交代清楚事就没有了,但爸这是什么意思?”苏星问。
“谁让是我爸写的……”
“他说的行星是什么?你记得吗?”
孙智当然记得那颗行星,在以前的过往里,父亲最喜欢提起它,那颗叫开普勒---310f的一颗蔚蓝色的行星,就像黑暗宇宙中的一处微小天堂,每当父亲提起它时,他的思想就有了一个摇篮,把那颗行星当成了自己脑海里的的研究对象,他这样一个喜爱科幻的人总是喜欢在上面加上一些外星生命来充实自己的想象力。
但孙智不明白,文明的终点又是什么?迷雾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父亲要说自己是痴心妄想的人?他一遍又一遍翻搜索找关于父亲的记忆,找遍了大脑每一处文件夹,但就是没找到文明终点的答案,那更像是一段暗号,一段需要解密的暗语,而解密暗号的方式应该就在那颗行星上,不论这个答案有多荒谬,他都必须要试试,尽管他并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