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剿十三寨-烽火燃铁渣岭

朔风卷着铅灰色的云层,将几片残雪不情不愿地洒在耀华庄新翻的冻土上。村口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桠,像是在向苍天诉说着什么。卯时刚过,寒气最是凛冽,连狗都缩在窝里不肯出来,只有高炉方向还不知疲倦地吞吐着黑烟,那是耀华庄跳动不息的心脏。

林远刚披上韩月娥连夜缝制的加厚棉袍,正站在院中活动着有些僵硬的筋骨。水力锻锤的轰鸣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见,规律而沉重,如同巨人擂鼓。他深吸一口带着硫磺味的冷气,正盘算着今日该如何优化水泥配比,院门却被猛地撞开。

“林大哥!不好了!”

刘铁雄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他那身千户所发的夜不收皮甲沾满了泥泞和草屑,脸上被寒风刮出几道紫痕,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狼狈的斥候,其中一个肩头还插着半截羽箭,箭头被草草折断,伤口用破布胡乱缠着,渗出的血迹在灰布上冻成了暗红的冰块。

“慢点说,怎么回事?”林远心中一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扶住几乎要瘫倒的刘铁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支断箭——箭杆是桦木所制,箭头是铁质三棱形,尾羽用的是灰雁毛,这是十三寨常用的箭矢样式。

“十三……十三寨……下山了!”刘铁雄喘着粗气,猛灌了一口亲兵递来的热水,才缓过劲来,“主力!是主力!黑压压一片,少说……少说有上千号人!还有……还有骑兵!他们的大旗……就立在西山坳口,离咱这儿……不到三十里了!”

上千人?还有骑兵?

林远瞳孔骤然收缩。他预料到十三寨会报复,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规模这么大!独眼鹞手下不过四五百人,这多出来的五六百人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十三寨倾巢而出?他们的“大当家”也来了?

“看清旗号了吗?领头的是谁?”林远追问。

“旗号太多太杂,小的没敢靠太近,”另一个斥候捂着流血的胳膊,声音嘶哑,“但看到一面黑底苍狼吞月旗,听逃出来的山民说,那是十三寨大当家‘过山狼’的帅旗!他们……他们好像是要直奔咱们耀华庄来!”

过山狼?林远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看来这十三寨的底细比想象中要深。上千流寇,裹挟着饥饿与绝望,一旦冲入耀华庄,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林远当机立断,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黑塔!徐大!陆九!刘大锤!立刻来大院议事!”

命令通过传令兵迅速传遍全庄。水力锻锤的轰鸣停歇了,高炉的火光似乎也暗淡了几分,练兵场上的喊杀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赵黑塔、徐大、陆九、刘大锤等人已齐聚大院正堂,人人面色凝重。韩月娥也闻讯赶来,俏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林远将斥候的情报简要复述了一遍,目光扫过众人:“十三寨主力倾巢而出,目标明确,就是我们耀华庄。诸位,有何看法?”

“上千人?他娘的!”赵黑塔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直跳,“上次咱们打独眼鹞那几百人都费了不少劲,这次上千人,还有骑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徐大沉声道,他摩挲着腰间的雁翎刀,“咱们有板甲,有震天雷,还有林大哥指挥,未必怕了他们!”

刘大锤瓮声瓮气地说道:“高炉日夜不停,又赶出十几副板甲,库房里的震天雷也备足了一百五十枚。只要他们敢来,就叫他们尝尝铁疙瘩的厉害!”

陆九则显得忧心忡忡:“敌众我寡,硬拼怕是损失惨重。况且庄内还有新收的流民和妇孺,一旦被冲破防线……”

林远抬手止住众人的议论,走到墙壁悬挂的简易地图前。地图是用木炭画在兽皮上的,标注着耀华庄周边的山川河流。他的手指点在耀华庄西南方向的一处狭长山谷:“这里,是铁渣岭。”

众人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铁渣岭,因早年有人在此炼铁留下不少矿渣而得名。此地地势险要,两山夹峙,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易守难攻。

“十三寨要攻打耀华庄,铁渣岭是必经之路。”林远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我们不能坐守庄子,必须主动出击,将战场设在铁渣岭,利用地形优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铁渣岭设伏?”徐大眼睛一亮,“好主意!那里的地形我熟,两侧山坡陡峭,方便投掷队埋伏,中间的通道狭窄,正好限制他们的兵力展开,尤其是骑兵!”

“具体如何部署?”赵黑塔问道。

林远指点地图,快速下达指令:“徐大,你率二十四名精骑,携带部分震天雷和弓弩,立刻出发,绕道至铁渣岭西侧,袭扰敌军侧翼,虚张声势,佯装我军主力,将他们引入铁渣岭谷地。记住,袭扰为主,不可恋战,保存实力。”

“得令!”徐大抱拳,转身便去召集骑兵。

“赵黑塔!”林远转向身材魁梧的屠户,“你率八十名刀牌手,全部着板甲或山文甲,携带长枪,在铁渣岭谷口正面布防,结成盾阵,务必挡住敌军的第一波冲击!王铁柱随你行动,充当锋矢!”

“放心,林大哥!”赵黑塔拍着胸脯,“有俺老赵在,除非从俺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休想前进一步!”

“李双全!”林远看向那个年轻的投掷队队正,“你率领八十名投掷手,携带所有震天雷和备用石块,抢占铁渣岭南侧高地,隐蔽埋伏。听我铜钲信号,对准谷内敌军密集处发动攻击,务必打乱他们的阵脚!”

“是!林大哥!”李双全眼神坚定,他紧了紧腰间的投石索。

“刘大锤!”林远看向铁匠,“你负责留守庄内,组织剩余青壮和匠人守卫棱堡雏形,保护妇孺老幼。将库房里的备用兵器分发下去,准备滚木礌石,以防万一。”

“林大哥放心,庄子交给我!”刘大锤握紧了铁锤。

“陆九!”林远最后看向账房先生,“你负责后勤调度,组织妇人准备干粮、热水、伤药,随时支援前线。同时密切关注新收流民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刻处置!”

“明白!”陆九郑重地点头。

“韩月娥,”林远看向她,语气柔和了些,“你留在庄内,协助刘大锤守备,同时准备好救治伤员。”

韩月娥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林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家的。你们……千万要小心!”

命令下达完毕,整个耀华庄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赵黑塔点齐八十名刀牌手,这些汉子大多是经历过上次战斗的老兵,此刻人人披坚持锐,脸上带着肃杀之气。王铁柱那副特制的山文甲在寒风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他手持眉尖刀,威风凛凛地立在队前。他们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率先向铁渣岭开去,板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出老远。

李双全则带着他的投掷手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小路出发。他们大多是新招募的青壮,虽然缺乏实战经验,但经过严格训练,身手敏捷。每个人背着沉重的震天雷背囊,腰间挂着石块袋,眼神中既有紧张,也有一丝兴奋。他们需要在敌军抵达前,抢占有利地形,完成埋伏。

徐大率领的二十四骑兵是耀华庄最精锐的机动力量。他们装备着缴获或自制的皮甲、棉甲,人人弓马娴熟。刘铁雄这位前夜不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隐蔽的山道,准备绕到敌军侧后,打响伏击的第一枪。

庄子内,气氛同样紧张。刘大锤指挥着留守的青壮,将一筐筐石块、一捆捆浸过油的柴草搬上尚未完工的棱堡墙头。棱堡虽然只是雏形,但五角星的结构已经显现,关键位置预留的射击孔也已挖好。妇人们在陆九和韩月娥的组织下,忙着烧水、烙饼、准备伤药和绷带。新收留的流民被集中看管起来,脸上写满了惶恐和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息。

林远没有随任何一支部队出发,他带着十余名亲兵,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赵黑塔的步兵方阵之后。他需要坐镇中军,随时根据战场变化调整部署。他的目光平静,但内心却在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上千流寇,还有神秘的“过山狼”,这一战,绝不会轻松。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伏击失败,如何依托棱堡雏形进行防御?

寒风越来越紧,雪也越下越大。队伍在寂静的雪地里行进,只有脚步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和盔甲偶尔碰撞的轻响。

大约一个时辰后,队伍抵达了铁渣岭。

铁渣岭果然名不虚传。两座陡峭的山峰如猛虎獠牙般对峙,中间的谷道最窄处不过十余丈宽,仅容三五人并行。谷道两侧的山坡上怪石嶙峋,布满了低矮的灌木和枯草,极易隐蔽。地上散落着许多暗红色的铁矿渣,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响。

赵黑塔按照林远的指示,迅速在谷口布阵。八十名刀牌手分为五排,前三排持大盾和长枪,后两排持腰刀和备用盾牌。盾牌紧密相连,组成一道钢铁屏障,长枪从盾牌缝隙中森然伸出,枪尖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着寒光。王铁柱立于阵前中央,如同一尊不可撼动的铁塔。

林远则带着亲兵登上了谷口南侧的一处高地,这里视野开阔,可以将整个谷道尽收眼底。他拿出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寒风呼啸,雪花飘落,气氛越来越凝重。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李双全和投掷手们,冻得瑟瑟发抖,却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谷口方向。

终于,远方的雪地里出现了一片蠕动的黑影。

“来了!”林远低声道,握紧了望远镜。

黑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起来。那是数不清的人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锄头、木棍、锈蚀的砍刀,甚至还有粪叉。他们拥挤在一起,像一群被饥饿驱赶的蝗虫,漫无目的地向前涌动。间或夹杂着一些骑在劣马上的头目,挥舞着鞭子呵斥着,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簇拥着一面黑底苍狼吞月的大旗。旗下之人,想必就是那十三寨大当家,“过山狼”。

“人数……怕是不止一千。”林远放下望远镜,脸色有些凝重。这股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庞大。

就在这时,西侧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和零星的箭矢破空声!

“是徐大哥他们!”林远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