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如涛,寒月当空。
天柱山腰古松下,一间竹舍在罡风中簌簌作响。自那日入门试炼后,项尘与张奇、还有入门时那个乞儿周小七,同住这外门居所已三月有余。
每日寅时初刻,三人便要负起铜箍木桶往飞瀑涧取水,待洒扫完剑宗弟子住所,又要去铁鳞松下削松问剑。
那铁鳞松生得奇绝,枝干虬结如苍龙盘柱,树皮皲裂似玄甲覆身。寻常铁剑劈将上去,但闻金铁交鸣之声,剑刃霎时卷起白痕。
项尘将今日劈下的松枝捆作两担,忽听得松林深处传来破空之声,间杂着压抑的呜咽。
拨开虬枝望去,但见周小七正以铁鳞松枝作剑,对着一丛墨竹狠劈猛斩。麻衣早被汗水浸得透湿,左手虎口崩裂处随势甩出血珠,星星点点溅在青石之上。
“看够了?”周小七猛然回头,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项尘这才看清他颈间有道蜈蚣状疤痕,自耳后蜿蜒至锁骨。
项尘心头一凛,昔年在客栈,曾见往来镖师中有这般疤痕者,皆是在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
“小七……”项尘方欲开口,却被截断话头。
“谁准你叫我名字?”周小七齿缝间迸出冰碴,“你们这些废物懂什么?”
他指着远处云海中若隐若现的七星台,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们此刻正在练剑宗无上剑道!而我们……”
话音未落,忽有劲风掠林,三袭青衫自云深处飘然而至。
当首青衣执事声若寒泉,“外门弟子项尘、张奇、周小七听真。”他抖着名册,目光扫过三人,“自今日起,每日功课增至三十根铁鳞松,少一根不得返回宗门。”
小七忽然伸手攥住执事衣袖,破袖滑落露出腕间淤青,“凭什么增加至三十根?”他指着项尘冷笑,“这废物连松脂都刮不下!”
执事拂袖震开少年,“问剑石上说他是丁等下品,你不过也是区区丙等下品,倒有脸说旁人?”竹门砰然关闭,惊起檐角铜铃乱颤。
周小七转身狠狠瞪了一眼。身后传来张奇吸鼻涕的声响,这胖子正把最后半块炊饼往裤裆里藏。
翌日,正午的日头晒得铁鳞松泛着乌光。
张奇暴喝一声,手中铁剑抡作满月,剑刃劈在虬结树皮上,竟迸出点点火星。
这白脸胖子啐了口唾沫骂道:“他娘的!这劳什子松树怕不是老君炉里炼过的?”
三丈开外,项尘满面尘灰,手中铁剑已卷起三处豁口,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自寅时劈砍至今,面前铁鳞松不过留下七道浅浅白痕。想起当初玉衡峰首座赐给他和张奇《钧天律》时,曾说外门弟子削松问剑,每道剑痕都是叩问剑心的印记,有朝一日亦能钧天律大成。当下摇头苦笑。
“废物!”忽听得一声怒喝,周小七踹翻项尘的水罐。清水渗入泥土,映出少年扭曲的脸。
“知道为何叫你废物?”他晃着三根手指欺近项尘,“昨日老子砍了十根,张胖子七根,你呢?三根!今日又要被你拖累……”话音未落,骤然发难,双拳直取中宫。张奇慌忙来拦,却被碎石绊了一跤,恍如泰山压顶,三人登时滚作一团。
恰在这时,蓦地林间腥风大作,一声虎啸震得枯叶簌簌。
三人背脊生寒,甫一回头,但见幽暗处浮出两点碧火。丈许长的斑斓大虫自树影中踱出,额间三道王纹,铁尾扫过青石竟迸出火星。
“亲娘咧!”张奇连滚带爬,手中铁剑竟脱手坠地。那畜生早觑得破绽,纵身扑来时恰似乌云盖顶,利爪撕开胖子后背衣衫,露出一身肥膘。
小七眼中赤芒暴起,嘶声喝道:“攻它腰眼!”
项尘眼疾手快,抄起青石砸向虎目,猛虎吃痛暴怒,回身将他按在铁鳞松之下。但见森森獠牙距咽喉不过三寸,忽有剑光如赤蛇吐信,周小七掌中铁剑已贯入虎臀。
“着!”张奇趁势扑将上去,三百斤肉山压得猛虎腰身一沉。
小七双目赤芒骤现,反手拔出铁剑,剑锋迸发灼气,使得正是开阳峰炽瞳斩第一重“灼目境”中的“赤鳞断玉”。
剑尖未至,猛虎金纹虎皮已然焦卷,痛极狂啸间钢尾横扫,虎躯大震,张奇偌大身躯竟如断线纸鸢般跌出三丈。
周小七未及变招,虎爪已挟腥风拍至胸前。血花迸现处,少年身形倒飞撞碎山岩,手中铁剑竟折作两段。那畜生弃了项尘,转身欲噬小七咽喉。
“小七!”生死关头,项尘忽觉足底涌泉穴热气升腾,正是钧天律第一重镇岳境初成之兆。
他一个闪步滚至小七身前,横剑当胸使出第一式“刑台立碑”,剑脊堪堪抵住虎爪,金石相击之声震得虎口迸裂。
奈何他根基尚浅,双臂筋肉虬结,仍被推得步步深陷,鞋底在山岩犁出两道深痕。
忽闻破空之声,张奇浑身尘土自半空杀到。目似铜铃,满身肥肉乱颤,使的正是镇岳境第二式“千山横断”。
“贼大虫,吃你胖爷一剑!”
这胖子虽未得镇岳境第二式剑招精髓,却胜在臂力惊人,铁剑过处竟在虎腰划出半尺血槽。那大虫哀嚎声,震得林鸟惊飞,钢尾扫裂三块青石,终是负伤遁入苍茫暮色。
小七瘫在血泊中冷笑,“两个蠢材...我若练成灼目境第二式……”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竹舍纸窗透进残照,张奇浑圆身形堵住半扇竹窗,腰间罗衫被赘肉撑得经纬毕现,恰似弥勒佛盘坐莲台。
这胖郎中二指拈着三寸银针在烛焰间游走,豆大汗珠顺着三重下巴滚入药盏,惊得项尘急撤袍袖,“仔细!污了汤药!”
“孺子岂知岐黄妙理!”张奇将银针往裤裆抹了抹,蒲扇般大肉掌拍得小七肚皮砰砰作响,“当年青牛镇王寡妇难产,胖爷我三针下去……”
话音未落“嗤啦”裂帛声起,却是他弯腰时后襟绷开三寸豁口,雪白臀肉颤若凝脂。项尘嘴角抽搐,别过脸去,“你可别再错认穴道……”
“聒噪!”张奇肥指翻飞如揉面团,七根银针竟从怀中肉包馅里抖落出来。
周小七在剧痛中浮沉。“寒鸦部……”少年呓语,恍惚间又见漠北风沙漫天,父亲将他塞入枯井时喉头血箭,黑影人腕间青狼刺青随弯刀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