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记忆机器开始检索,与碗相关的记忆画面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现。
最终还是定格在了那段可怕的影像——在他倒地的身躯旁,赫然有个一模一样的碗。
得益于早先阅览过各类明代史集,朱齐深知明代御窑厂烧造的瓷器都有严格规制。
不同器型、纹饰对应着不同场合的使用规范。
眼前这个碗绝非偶然出现,必定暗藏玄机。
“若那段视频属来自未来的预警……”朱齐暗自思考,“那其中关键就必定藏在这碗燕窝之中!”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现在明明是正午,而预警中事发则是在夜里。
若根据董平所言,东宫每日要进献两次燕窝,问题大概率出在晚上那碗燕窝之中。
另他细思极恐的是,太子被毒杀这等惊天大案,查遍脑中图书馆全面记载,发现历史上竟无半点记载。
莫非英宗复辟后有意抹去“景泰四年,太子中毒身亡,景帝震怒,清洗若干势力”等史书表述?
那至少也应有许多人随之消失才合理!
许多活跃的朝臣、宦官和皇亲国戚甚至活得比景帝父子还要久。
除非...整个东宫早已被渗透,连犯罪现场都能被完美伪装。
想到这里,他故作随意道:“孤今日胃口欠佳,这碗燕窝就赏你了。“
“谢殿下恩典!“董平叩首谢恩,端起碗便大快朵颐,看来是平日里吃惯了的主,丝毫不见外的样子。
朱齐冷眼旁观,见他毫无异状,心中稍微宽慰几分。
“对了,今日是正月初几?”朱齐随口提问,他想印证一下某些事情,记得方才商辂提及正月二十五开讲的《中庸》。
“回殿下,今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
“二月初二?”
那距历史上记载的怀献太子死期1453年3月21日还剩月余!
虽说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也是立起了死亡倒计时。
事关生死,必须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朱齐凝神思索片刻,眼中精光一闪,“董平,传令下去,安排孤今日午时去母后宫中请安。“
他暗自盘算着,若能得生母杭皇后相助,或许能多一分胜算。
然而这个计划很快就被贴身宦官董平给否决了:“殿下恕罪,”
只见他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自去岁殿下行冠礼后,无诏不得擅入后宫啊!除非......”
“竟有这等规矩?”朱齐知道自己疏忽了,心中暗自检索资料,继续接话道:“除非什么?”
原来《大明会典》确有规定,皇太子行冠礼后当移居文华殿,既便于接受儒家教育,又可适度参与政务。
他去年才在易储风波中艰难获立为皇太子。
景泰帝为使其太子之位尽快名正言顺,仓促诏告天地宗庙,提前为他举行了冠礼(通常为十二岁以上)。
“为防宫闱之乱,成年皇子无诏不得入后宫!”
董平压低声音解释道,“殿下正月十五元宵节不是前去请过安吗?”
“那......孤去乾清宫找父皇总可以吧?”朱齐转念一想,若能面见景帝,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这……”董平额头沁出细汗,“按制,您需按固定时间(如晨昏定省)觐见,非紧急情况不得临时求见。况且方才早朝时……”
《皇明祖训》规定了,乾清宫作为皇帝私密空间,未经宣召,即使皇后、太子也不得擅入。
若遇重大事务,需通过司礼监转奏,皇帝下旨后方能觐见。
“重大事务?自己疑似要遭遇刺杀,属不属于重大事务?”朱齐暗自思忖,“早朝见过景泰帝,那时并未提出异常。此刻再去是不是有些怪异?莫被景泰帝当成发疯才好……”
元宵节!
朱齐瞳孔骤缩。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莫非有什么关键环节被他忽略了?
朱齐一把抓过案上宣纸,运笔如飞。
细细的狼毫在纸上划出尖锐的沙沙声,墨迹潦草地记录着关键信息:
“正月十五元宵节拜见皇后→二月初二早朝(缺席)→讲学→……”
笔锋陡然凝滞。
日期!
他一拍脑袋,发现一个最浅显的常识竟被忽略而过——所谓死亡倒计时的“3月21日”是后世记载的公历日期!
而明朝使用的是……农历!
“该死!”
朱齐猛地扯过新的宣纸,笔走龙蛇间,各种古怪符号如潮水般涌现。
董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殿下时而掐指运算,时而画出奇怪的方格,地上很快铺满鬼画符般的草稿。
农历和公历之间的转换需要通过一套复杂的算法计算,得充分考虑每年二十四节气、农历闰年和大小月的影响。
不仅计算量巨大,还需要完整的天文学知识。
如果手里有一部手机就好了,朱齐如是想。
不过,他很快也找到一个简便的办法,从查询了图书馆记忆后,选取了一个距离眼下最近且有记载的准确日期。
突然他灵光一现,从记忆深处翻找出一个锚点,万历元年正月初一,正是公元1573年2月7日。
如此只需倒推百二十年,计算量顿时锐减。
董平看着文华殿地上满满一地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一堆不懂的符号和文字。
心中暗道:殿下今日不会是魔怔了吧?
三个时辰后,朱齐盯着最终演算结果,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景泰四年二月初二=1453.3.21。
历史记载的死亡日期,竟就是今夜!
“眼下是几时了?”朱齐强压下翻涌的思绪,抬眼望向殿外渐斜的日影。
董平躬身细察日晷,掐指推算道:“回殿下,日影已过申时四刻。”
“您从卯时早朝至今未进膳,小的……”
说着他腹中突然传来“咕噜”声响,算下来今日董平也只喝了那一碗燕窝而已。
朱齐这才惊觉饥肠辘辘。
恍惚想起中途确实有人过来送饭,却被自己沉浸在演算中赶走了。
申时四刻——北京时间约莫下午四点,按纬度推算,距离太阳下山时刻,或许仅剩两个小时!
死亡时间的大幅逼近,产生的巨大焦虑感萦绕在他脑海中,令他感到烦躁无比。
他下意识伸手一摸裤兜,想点上一根冷静一下——什么也没摸到。
一惊之下他才反应过来:明朝哪来的香烟?
感受着腹中翻滚的饥饿感,作为研究过生理学的学者,他知道这具身体乃青少年,本就代谢旺盛,加上高强度脑力消耗,此刻血糖水平怕是已逼近临界值。
若再不进食,判断力将急剧下降——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这危机四伏的东宫,正常吃口饭竟然成奢望。
由于敌我难辨,尚膳监送来的每道菜肴都可能暗藏杀机,甚至连那杯瓶碗盏之中都透着莫名的诡异。
朱齐心中暗暗盘算着,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今日定要硬闯乾清宫或是坤宁宫。
哪怕是示警后,未发现敌人端倪,少不得被视为发疯之举。
性命攸关之际,疯癫又算得了什么?
但,可能会因此丢掉太子之位——在内廷各方面虎视眈眈下,一个疯癫之人如何能够当太子?
刚才他还暗自许诺,要实现朱见济这具身体的梦想,完全没想到很快便被现实击溃。
就在他准备编造借口强行求见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对了,还有这位“兄弟”!
原先的皇太子,英宗皇帝的长子——沂王朱见深。
朱齐仔细回忆着史书记载:由于孙太皇太后的庇护,即便在易储之后,景泰帝也未能对沂王实施软禁。
加之朱见深年纪尚幼,至今仍留居内宫之中。
“传令!”朱齐突然提高声调,声音在文华殿内回荡,“孤要与沂王共进晚膳!”
这个决定绝非一时冲动。
朱齐在心中快速推演着——下毒之人无论何方力量,肯定是在他们俩之中选择了沂王!
那么当两人同席用膳时,对方必定投鼠忌器。
更关键的是,他清楚地记得史书记载——这位沂王不仅没有早夭,后来还登基称帝,在位了二十三年之久。
这说明至少在今天,与沂王共处是安全的。
董平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太子殿下今日的举动实在反常。
皇子之间往来饮宴本就在礼制允许范围内。
更何况皇太子身负督导诸皇子之责,此举更是名正言顺。
比起擅闯后宫这等大忌,这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
“小的这就去安排!”董平躬身应道,随即转身疾步而出,朝着沂王的钟粹宫方向奔去。
他特意整了整衣冠,朝着沂王居住的钟粹宫方向疾行而去。
虽然只是皇子间的寻常小宴,但毕竟事关储君体面,他这个贴身宦官必须亲自前往才显得郑重。
与此同时,几名青衣小宦官已捧着食牌往尚膳监赶去。
他们要督办今晚的菜品清单,既要符合规制,又要兼顾两位殿下的口味。
宫道上的脚步声匆匆,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