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后的晚餐”

问询官一边倾听着阿尔诺的诉说边分析其中的内容，在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问话后，问询官发现阿尔诺貌似也并不知道什么。问他从那破林子里出去后发生的事情他倒是能对答如流，不过那些情报并不重要，已经有充足了解的情报没有询问的价值。

询问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阿尔诺起先还愿意讲些有用的情报，到了后面他几乎是一个劲地讲自己的个人感受。问询官很乐意去听这些实际上对帝国用处不大的抱怨，但是他必须时刻谨记把话题拉回正轨，这往往要花费不少努力去达成。问询官相当有耐心，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真正引起他担心的是记录员有可能把一些不重要的情报记录下来，浪费纸张，引起后期情报总结上的麻烦。

阿尔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所知道的一切，问询官边听边点头表示理解。有时他是真的理解了，但有时则纯粹是装出来的。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不解风情的混账，所以故作镇定地听完了一切。

好像是意识到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刚才还在喷着唾沫星子的阿尔诺不再说话，他在静静地等待下一步的指示。问询官知道他不能让沉默持续太久，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着来之前帝国当局发布给他的任务，然后想到了剩下仅有的几个重要问题还没有问，他开了口。

“中士，请仔细听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问询官说，他也注意到了阿尔诺的嘴角有干裂的迹象，他刚刚讲的实在是太快了，于是拿起水壶在阿尔诺的水杯里面添了一点水。阿尔诺毫不客气地拿起水杯慢慢地喝了几口，他让水在喉管和嘴唇处停留了几秒才将其咽下，重复了几次同样的动作。

“请便，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不希望再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阿尔诺的语气平静，但是话语中没有友好，他不想再回答这些问题。

“请冷静，我们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是受上级所托没有办法，我保证剩下几个会是最后的问题了。”问询官表达了自己的无奈，而阿尔诺也领会了，不再不耐烦。

“那请从速，问询官先生。”

阿尔诺可不相信帝国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他本来猜测从帝国官方手中派来的鹰犬应该会用更具有侵略性的手段来获取他们想要的情报，但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干那种行当的狠角色。也许他们实在是了解阿尔诺的性格，知道硬碰硬的话自己也占不了上风，反而还有可能起到反效果。就这层意义来说，他们还不算蠢。

“我们想知道......”问询官缓缓地开了口，“你所说的那些生物有没有进攻帝国的可能？这很重要，事关边境的兵力部署问题。”

阿尔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他自己也陷入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阿尔诺聪明的大脑没有辜负他，他很快想出了两个假设来否决这个可能性。

其一，根据种种迹象，这些尖耳朵生物已经在艾瑟洛伦森林中生存了很久了，他们要是想出兵进攻帝国那在那段时间为什么不动手？其二，灰色山脉一带除了那几个山门守卫的地方，能予以大规模军队通过的通路相当稀少，虽然也可能有其它未被发现的通路，但在帝国从来没有过有类似穿着的尖耳朵种族的目击报告。所以......

“这不太可能，阁下。”阿尔诺说，然后将他的总结一字不差地讲述了出来。问询官的表情表明了他认可这种说法，他回过头去提醒记录员将这个重要情报记录下来。

随后问询官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好像要宣布什么大事。阿尔诺则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摆出这副好像要把人吃了的神情，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你之前的供述中，你说的那个一直在照顾你的雌性尖耳朵，她叫什么名字？”

“哈？”阿尔诺被问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问询官为什么要问他这个。“我并不知道或者说至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您为何想知道这一切。”

问询官看阿尔诺一头雾水，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的意思了。他从周边的羊皮纸堆中抽出一张，将上面的内容大声地念了出来。

“在十天前，位于艾肯斯特镇的国境守备队与不明的疑似精灵的生物在灰色山脉边界交战，国境守备队死亡5人受伤3人，其中一名女性类精灵生物被俘虏，其余的逃跑并正在被追缉。刑房动刑去从她口中试图得到情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直到有守卫在她睡梦中听到她用英格坦尼语喊了一个名字，发音很差但是还是能推断出意思。”问询官把羊皮纸收回原处，转过头来看着阿尔诺，“想知道她喊了什么吗？”

问询官用手指指着阿尔诺的鼻子，“阿尔诺·布雷茨。”

“难道是她？”阿尔诺的冷汗一下子就窜了出来，身体抖得很厉害。问询官意识到自己有点逼迫他人了，赶忙将锐利的眼光收回，恢复了往日的表情。

“她就是突破口，中士。虽然她现在被羁押禁见，但我可以向上面申请，你去的话也许能够撬开她的嘴，不过这不是强制性的。如果你拒绝，我们只能继续对她动刑。”

阿尔诺拼命地否认那种可能性，但他确实只跟一个尖耳朵说过自己的名字叫什么，而现在突然就出了这么一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他突然想到问询官也许只是在骗他，但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他想不出来，也不愿意接受事实。

他突然想起来那尖耳朵是有病的，帝国可没有可供治疗她的疾病的药，也就是说她得马上回到森林，不然等药物用完了她就死定了。但救她真的值得吗？别的不说，她是唯一一个尊重阿尔诺的尖耳朵，冲着这点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听着，问询官阁下。我不是很清楚抓到的那个尖耳朵是不是你指的那个，但是如果你不放她回去她是会没命的，请立即释放她！”阿尔诺急眼了，他焦急地说，连话语都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请问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决定权，军方才有。”

阿尔诺把那尖耳朵的病解释给了问询官听，但他好像没有像阿尔诺一样表现出对那尖耳朵生命的关心，这让阿尔诺急得跳脚，巴不得当场一拳锤到问询官的脸上。

“让我去见她！让我去见司令长官！快点！她长得像精灵，那还得带一名艾尔萨林语翻译看用不用的上，没时间了！”阿尔诺吼出声来，他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问询官。连人都没有杀过的问询官被他这么一瞪吓得差点尿出来，整个人都差点从椅子上垮下来。

“你......你冷静点，我现在就就报告上级。”问询官恐惧地颤声说道，记录员也被吓到了，不再书写。

“快点！我明天就要见到司令长官和那尖耳朵！”阿尔诺一点也不跟问询官客气，讲话也丝毫不顾任何礼节了。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帝国已经到了随便对人动用重刑的地步吗，或许那尖耳朵没被当人？

“中士，等下。你的要求我会尽快转达，对你的质询已经结束了，但有些事情我还想问下你的妻子，她就在外面吧。在场没有人会巴尔托尼语，除了你，所以请你留下来充当翻译好吗？”

问询官的话换来了阿尔诺不耐烦的一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把那冒失的尖耳朵捞出去的想法，其它的事情对于它来说都是来烦他的，尽管他不能选择逃避。

“如果问询时间超过五分钟的话我保证我会让你吃点苦头。”撂下狠话后，阿尔诺走向门口去找伊莲娜。

·

凯莉沙尔被引导着进入一个房间内，两名引导她的木精灵已经告知了她此行的目的，当然巴利尔之前也已经跟她讲过了。简而言之，女王和领主考虑到了凯莉沙尔和那个帝国入侵者之间的感情，在送走阿尔诺之前，允许他们在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中进行最后一次谈话，也算是安慰了。

凯莉沙尔知道她的同胞不太会真的在乎阿尔诺的感受，此举更多的是为了能让凯莉沙尔在永远和阿尔诺分别之前能再好好聊上一会儿。就好像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家人一般来说能够被允许见自己家人最后一面，尽管在其它的木精灵眼里阿尔诺不值一提而且还是很危险的敌人，但是他们也尽可能地尊重自己同胞的意愿。反正跟阿尔诺见最后一面也不会对艾瑟洛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凯莉沙尔走到一个座椅旁边坐下，在她所在位置的正对面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座椅。桌面上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和一些酒水，有些还散发着热气。但凯莉沙尔对这些食物没有什么兴趣，她几乎能肯定阿尔诺也不会瞥这些东西一眼，特别是当他知道自己之后的命运之后。

两名木精灵在凯莉沙尔入座之后就走了，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传来，凯莉沙尔判断脚步声来自三个不同的人。果然，阿尔诺被两名木精灵押解到了房间内，但是身上没有被装备戒护用具。他那张可爱的脸显得很憔悴，长期待在阴暗的环境里让阿尔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死灰色，但他的魅力依然不减，即使他的外表凭添了这些阴郁的气息。

阿尔诺看上去反应迟钝，就像一个连续失眠两周的重度精神病患者一样，他对着房间内左右张望，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最后视线停在了此时正正襟危坐着的凯莉沙尔身上。他的目光在凯莉沙尔身上停留了很久，不是因为凯莉沙尔此时穿着不得体，也不是她的脸上有什么好笑的东西，单纯是因为她是唯一有能力将现状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他听的人。

两名木精灵松开阿尔诺，但是却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阿尔诺扭过头去看向其中一名木精灵，然后指着放在他面前的椅子发问。

“这他妈是给我坐的吗，我问你。”

阿尔诺的遣词用句处处透露着无礼，幸好那名木精灵不懂他的意思，否则阿尔诺难免挨上一拳。阿尔诺看了看凯莉沙尔，然后说道：“麻烦你翻译给这杂碎听，好吗？”

“......”凯莉沙尔什么也没说，傻子都知道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阿尔诺刚才说了什么。

“不翻译？”阿尔诺冷笑了一声，看上去好像被打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拉开椅子直接坐在了上面，一点面子也不给，引来了一阵带有敌意的注视。

尽管不情愿，但是两名木精灵还是走出了房间，将剩下的时间留给凯莉沙尔和阿尔诺。

整座房间就剩下了凯莉沙尔和阿尔诺两个人，还有食物和酒水散发出的气味。讲真，酒水和食物混合起来的味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味，不难闻但是就是，很奇怪。阿尔诺看着满桌他在被囚禁期间想都不敢想的丰盛饭菜，满脸的疑惑。他可不会认为木精灵是安了什么好心，因此依然充满着怀疑地观察着。

“为什么要叫我来这里？”阿尔诺没什么心情享受丰盛的美食和酒水，他看了一下凯莉沙尔此时脸上摆出的表情，试图捕风捉影般地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木精灵不会告诉他的事情很多，但不会告诉凯莉沙尔的想必就没那么多了。要说现在凯莉沙尔摆出的表情，大概是介于悲痛和纠结之间吧。

凯莉沙尔一语不发，阿尔诺以为她没听懂，于是又用简短的单词和短语重复了一遍他的意思，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阿尔诺对凯莉沙尔的态度颇为不满，他略带恼怒地说道。“他们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你我一起吃个饭吧？啊？”

凯莉沙尔显然经不起这种逼问，她拼命摇着头，阿尔诺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她那么惜字如金。但转念一想，她这么做必定有其原因，而这个原因或许与阿尔诺脱不开关系，甚至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阿尔诺内心涌出了一股恐惧感，他渐渐意识到他又要面对未知的命运了。在思路逐渐清晰后，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盛宴，会面时间，种种东西最终连成一条线，形成了完美的逻辑链条。在那一瞬间，阿尔诺豁然开朗，他只在一种地方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就是死刑犯在度过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时会出现的场景。

但不如阿尔诺所料，他并没有感到压倒性的恐惧感，虽然并不是说恐惧感不存在，只是在这几个月时间经历了太多生生死死，这已经麻痹了他对恐惧的感知。但内心的烦躁感仍然存在，而他现在就是要刨根问底把事情问个明白。

“如果你是害怕事实会伤害到我，那我告诉你，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阿尔诺抓起一块食物，然后咬上了一口并将它放回原处。他一边咀嚼一边等待凯莉沙尔开口。阿尔诺丝毫不担心食物是否下了毒，要杀他的话也不会用这种方法。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凯莉沙尔终于不情不愿地把话从嘴中挤了出来。她在说话的同时豆大的泪珠也从她的眼角滑落。

“你......会被......送走......其它......林地王国。”凯莉沙尔仅仅勉强地说完这一句话，然后就继续自顾自地哭泣，双手掩面。

“这......”阿尔诺确实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但他内心更多的是困惑和不理解。“究竟为什么？”

“女王......领主......留你......有危险。”凯莉沙尔已经泣不成声。

阿尔诺不说话了，他仔细思考了之后他可能会面对的命运，还有之后该怎么行动以逃出升天。突然，他想到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并将它问了出口：“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凯莉沙尔哭得更厉害了，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阿尔诺不傻，他一下子就搞清楚了事情的脉络。自己之所以会被送走多半与当时凯莉沙尔帮助自己逃出艾瑟洛伦有关，而为了这种事情的再次发生，自己肯定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虽然可以通过严加看管和隔离来避免风险，但仍然无法完全规避凯莉沙尔帮助他逃跑的可能。理论上杀了他才是最保险的做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方案最终被否决了。

在之后等待着阿尔诺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不太可能指望出现另一个像凯莉沙尔一样的愿意帮助自己的木精灵。而且就算他走了大运，又一次遇到了一个愿意背叛自己种族帮助他的木精灵，那些位于森林中心的木精灵应该往往也对自己王国以外的林地并不熟悉，根本就爱莫能助。

这种措施，是彻底断了阿尔诺逃跑的可能。而且阿尔诺根本不清楚自己被送去其它林地王国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如果对方没有那么友善，恐怕自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阿尔诺背靠在椅子上，脑子里面一团乱麻。现在的他只是一介无法反抗命运的可怜人，挣扎着在洪流中求生，而流水即将将他冲向一条深渊，一条正在等待吞噬他全部血肉的无底深渊。

阿尔诺看着现在正在哭唧唧的凯莉沙尔，内心突然燃起怒火，但仅仅只是在下一瞬间他就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收了回去。在这件事中，她并不是主谋甚至还是受害者，她肯定向女王和领主求过情，只是他们的心还是硬如钢铁，丝毫不为所动。想到这里，阿尔诺以慈悲代替了愤怒。

“别一副自责的样子，看着就烦人。”虽然这番话不好听，但却散发着安慰人的柔和语调。凯莉沙尔拿开掩盖住自己面容的双手，用一双哭红了的眼睛看着阿尔诺。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的是阿尔诺那勉强摆出的笑颜。

“我要受的罪与你无关，好好记住这点，然后顽强地活下去。”阿尔诺走到凯莉沙尔面前，用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滴，尽自己所能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在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稳定住凯莉沙尔的情绪后，阿尔诺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静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两名木精灵守卫走进了房间。

“了了，帝国人，准备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