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幸甚至哉

皓月当空,三人难眠。

却云招招手,让十八一起坐下来。

“小姐她……经常这样吗?”

却云手臂搭在膝盖上,头点了点手臂的皮肤,便面向地面低着,困倦万分。

声音被闷着,但也能让旁人听得清楚,却云打着哈欠说道:“是啊,小姐自从两位至亲离开后就一直如此。”

十八:“……哦……哦……原来这样。”

其实也不这样,很久很久以前,风雨就有这个行为了,只不过一阵好一阵不好,与叶都椿一起时,她还会奇怪着,小雨怎的会总是睡行,后面又慢慢减少,当然,再后面如何她就不会知道了。

“十八,你睡觉吗?”

十八:“今晚我就不睡了,却云姐姐,你睡吧。”

却云听到这番话,惊喜抬起头,开心又轻声地说:“十八弟弟,你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弟弟,姐姐感谢你,唉,年纪大了,虽是和你沧水姐姐换班着来,可一连几天,这真是遭不住啊。不过如果你撑不住了,你跟我说,我们换着来。”

“好的,多谢却云姐。”

却云刚想低头,又忽得站起来,给风雨掖好各处,尽量不让她受冻。掖完后又回到了刚刚坐得位置,低头睡去了。

天明后,已是辰时了,却云早已清醒过来,十八虽露疲态,却也精神抖擞的站在一旁。

“我们回去吧。”

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却云去接风雨手上的氍毹,擦手而过时有一丝冰凉传入,她速即抓住风雨的小手,身体蹲下,手中的东西放在了腿上,手则包裹住风雨的手。

却云皱起了眉头,有些心疼,又有些郁闷,“怪我,怪我,天气转凉了,应该给小姐带被子的。”

风雨莞尔,将一只手抽出来,拍拍却云的,她说:“没事的,却云姐姐,你辛苦了,我好得很呢。”

安慰了几句却云,转而对着十八也弯唇一笑,“十八哥哥,谢谢你也在。”

“小姐无事就好。”

……

“将军,小姐她并无特别异常。只是这离魂症不见好转。”

温弃妄道:“知道了,在观察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就不用再汇报了,就跟着小雨吧。至于离魂之症,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跟着保护,万不可出差错。”

“是,属下告退。”

……

监牢之内,陈莘挽阔步而行,一身明亮的松花色与这地方格格不入,但面容上的威严压制住了这里,足矣,平日温柔久了,容易让人忘记当年的莘挽小将军。

两副镣铐牢牢的锁住了犯罪之人,审讯室内,陈莘挽稳坐交椅。

“昨晚睡得可好?”

“呸,温含舟呢,怎的叫一个女人来审我。”

啪!

“放肆,你为何物?对将军无礼,叫你长个记性。”侍从素岚跨步上前,将对方狠狠地掌掴了一记,使得那罪人的头都偏了过去,脸上泛起了手掌印般的红痕。

陈莘挽的脸上带着浅笑,言辞依旧是平常那温柔样,她弯起唇角,“男人若是连说话都不会,便也该找个好女儿家嫁了,而不是去干这挡子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眸光震颤,“你辱我,你凭什么!”

素岚眸中闪过不解:“你觉得呢。”

“你……”

陈莘挽:“好了,还是原先的问题,你如果配合我们,到时真相大白,你也可以轻松些。说真的,你尚年轻,还未犯下大错,你还有回头的路,何不让自己走上一条正道。”

“正道!正道?走一条正道何其困难。像你们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或是家财万贯之人从不需要走路,你们又怎会懂得,即便需要走路,即便……这道路上是荆棘,也总是阳光灿烂的,而我们的路……即使再好走,也是淫雨霏霏,永远都不会停歇下来。”

“孩子,我们都知道的……”

“你们知道什么?我的兄长一直走在正路上,即使再困难也没有干过任何坏事,可最后在寒风中离去了,肚中空无一物,若不是当了这山匪,我都不能为我兄长送去吃食和被褥,以及能让他在那边好过点的钱财。”

“我的兄长月清凌云,可他离世时的那样子,我到现在都……都不敢回想。”

许是说话间终究是控制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哥哥,眼泪已流淌过了面颊,但眼神里的悲痛夹杂着不甘。

“……”

生离死别,变化万千,是日月的相映生辉,亦是蜉蝣于天地。

弹指间,他将自己的情绪趋于稳定,陈莘挽轻叹气,“你的痛苦我无法与之共情,可你该知道,你那至死都走在正道上的兄长难道会想看到如今的你吗?”

“我知他不想,可我觉得,他更希望我活着!”

他又激动起来,从很久以前,哥哥就是以自己还有奶奶为目的而活着的,牢牢的将自己钉在了这人世间,只是最后还是“血尽而亡”。

陈莘挽:“你可知道,这山匪窝就是一条系着铃铛的线,一牵扯便四面嘈杂,蜩螗羹沸。”

“少了你的供词,不会查不出,多了你,可以更快,你们也可以留住自己的性命。你还有你的奶奶不是吗,你难道要为了与这世间的抗争而葬送你奶奶的性命吗,你的奶奶不无辜吗。”

那人匪夷所思地看着陈莘挽,为什么?不就是一个山匪窝吗,出事了也只有我会出事,又怎会连累到奶奶?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出口了。

“为何?”

“什么?”

“为什么会连累我奶奶?”

陈莘挽:“因为那不是平民百姓的山匪窝,而是达官显贵的山匪窝!”

身体刚恢复的散漫又再次紧绷了起来。

难怪了。

“如何?沅澹澹,你读过书吧,你哥供你读的?”

沅澹澹:“……”

晌久,他说:“是。”

“当初母亲还未生我时,哥哥还在学堂,后来父亲出事,母亲也动了胎气,早产,母亲也离开了,我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天,是母亲幸福的最后一天,家中一瞬间只剩下奶奶,哥哥,和尚在襁褓中的我。

奶奶没有念过书,字也只认得几个,哥哥虽读的不多,可为我取个名字,倒也够了。之后,哥哥也没有再去学堂了,但是在我长大之后让我去读了书,上了学,我哥说,书是河海的岸,是汀,所以让我一定要去读,我说你为什么不读,他说读过了,可他明明说过,书是读不完的,这天地间,高山湖海,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皆是书。

我问他,他说有形的书他早已读完,这世间的无形之书他尚在阅读,尚在感受。当时我不懂,现在我依旧不懂,因为他根本没有读完这世间书,只读了薄薄一册的杂书。”

“将军,我想好了,我还是厌恶这世界,但……我想去观一观沧海。”

陈莘挽有些欣慰,“好。素岚,记录。”

“是。”

……

沅澹澹也才进另些山没有多久,所以山内部的很多事情他也不曾知晓。

“我进山不久,所以知之甚少,这另些山的老大不知是何来头,我进山许久都不曾见过他的面容。平日里都是做些抢劫打架之事,抢得也不是谁都抢的,有钱有权,无钱无权,无钱有权,这些都不抢,在商贾中,口出狂言者,无眼力者,均抢,平日里闲来无事,他们会去路上活动活动筋骨……欺负……欺负行人。

现在想来,竟有些荒谬,是为了掩护些什么。

关于赌场和丹面楼,我也是这段时间才接触到的,没想到第一次跟着出任务就被抓了。”

他对于自己的运气有些不服气,不过随即又想通了,若是自己的运气这么好,他现在早已在光芒万丈的大道上驾马而行了。

“这是好事,可使你及时调头,以观沧海。继续。”

沅澹澹抿了抿嘴又继续说道:“其实对这两处地方我还是从那几人聊天时了解到的,这两个地方都是另些山的老大手底下赚钱的地儿,所以不靠抢劫也可以让山里的人每天都吃上好的,穿上暖的。赌场嘛,你们应该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至于这丹面楼,倒是不简单,人人都知道它是个歌舞消遣地,可我听他们说,等歇下来,晚上的时候去那地方快活快活,至于如何快活,想必你们也能猜得到。

而且我猜测这个丹面楼在做些不好的勾当,这次被抓就是因为赌场和丹面楼的交接,赌场有个老顾客,没钱脾气还大,欠了百两银子,但他赌瘾大,仍不可罢休,把自己的女儿抵押在那了,可他奇怪得很,自己女儿的模样都不知道,只知道开了家花铺,还是从一个老乡那里偶然知道的,就是那叶都椿叶老板。就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那该死的父亲给抵押了出去,所以我这次跟着他们出去就是把她带到楼里做个洒扫抵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要将她用于接客,可我只能旁观,不然被卖掉的就是我,不过倒是最后也没得逞……温将军救了她吧?那天不就是他的好友把我逮住的。”

陈莘挽听到叶都椿的名字又想起了当初看到她离开时的模样。

“叶老板已经死了,那些个腌臜之人欲图谋不轨,抗争间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沅澹澹眉头紧蹙:“那她妹妹……以后该怎么办?”

“她见了叶老板最后的模样,恐是那时开始便在在心中留下了伤疾,现如今……不太好过。”

沅澹澹又道:“唉,不过这丹面楼背后真正的老板其实就是那占山为王的老大,那赌场也是,只不过他已经吩咐过不要让让人知道,我也是在听他们喝醉说胡话的时候听到的。”

“不过若是你能因此轻易知晓,别人为何不知晓,为何无人传扬出去。”

沅澹澹:“因为杀之,便瞒之。在很多地方都有他的人,如同一张网,虽兜不住水,可他的目的只不过是那些鱼罢了。一旦有风声,他们便会行动。所以,这将军府,恐怕也已经被盯上了。”

陈莘挽站起,欲离开,“我知晓了,若是还有回忆起些什么,便告知狱卒,他们会通报,我要去会一会其他人了。”

“将军留步。”沅澹澹叫住了她,“请问将军,像我这样的人,会死吗?”

“放心,你不会死,你的奶奶也可以在晚年免受殚精竭虑,但其余的我不敢保证,只要你好好配合,以后找个好地方当差,我相信你和你的奶奶应该可以有一个平静的生活。”

“呵……随便吧,只要我奶奶能活着。”

**

小屋院落内,温含舟与关臻畅饮。

风吹叶动,在这山林中,皆是郁郁青青之景,这样安静下来,方能明显的感觉到天气真是凉爽极了,心旷神怡。

“关臻,我想让风雨去你的学堂。”

关臻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面露喜色,却又感到疑惑,“为何不让她去国子监?那儿的教习先生可比我这的好。”

温含舟给关臻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兄弟,我还是最信任你,小雨现在还小,若是去那里上学,我忧谗畏讥,还是先让她跟着你最好。”

关臻拿起酒杯,将手抬起,作起干杯姿势,“砰”一声,很清脆的一声。

“放心,小雨跟着我,必定让她君子六艺,女子八雅,通通学会且精。”关臻眼尾一挑,好似在说:你就看好吧!

自信满满,不过这话又说回来,“等等,我先说好,我刚刚是走花溜水罢了,我虽然都会教她,但是让她学精的话时间就久了,不可能一蹴而就。”

“嗨呀,你关臻,我放心。”

桌上摆着几碟不同的小菜,花生米,卤牛肉,还有今早去那小池塘里钓的鱼,肥美,简单的清蒸使它散发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鲜香。

“这隐居山林就是好啊,我每日卯时便已在等待上朝,生怕过卯,而你卯时尚在床榻之上,人生无常啊!”

“行了,快尝尝这牛肉,这是东街杨老板那儿买的,他家的肉,不知为何,比别家好吃,再配上,我这手艺,香啊!你常年出征,都没尝过,若是好,带点回去,让其他人也尝尝。”

关臻将其切成了片状,不用费很多力便能品尝到这肉是何滋味。

温含舟一筷子便夹起两片,送去了口中。

“可以啊!关臻,你这手艺,紧实有嚼劲,入味,过瘾,必须带点回去,让我家里人啊也尝尝。”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来!”

又一碰杯声,两人把酒临风,若是每天都如此这般,此乐何极!

……

风雨自那夜过后身体就不对劲了,这几日风寒束表,好不自在。

现在稍好些了,正巧温含舟从关臻那拿了牛肉回来可以加进面里,说不定能吊起风雨的胃口。

温含舟捋起袖子,准备下厨,这汤面,家中属他做得最是好吃。

“小雨,你有口福了,你哥哥他面条做得可是一绝。”

陈莘挽和温含舟差使侍从端了面条送来这新枝院,自己也跟了过来。但其实风雨直到现在对食物也还是兴致缺缺,但温含舟亲自下厨,不好扫了他的兴。

温含舟也应和道:“是啊,小雨,这绝对好吃,里面还加了你关臻哥哥亲手卤的牛肉,妙哉。”

风雨身体虚弱,躯壳火热,内里却又感到寒冷,她有一种刚出炉的铁制空心人在吃面条的感觉。

“好吃诶!”

他们说对了,确实吊起了风雨的胃口,“哥哥嫂嫂,你们也去吃吧,我会吃完哒。”

陈莘挽摸了摸风雨的头:“好,那我们也去吃了。”

离开前又转而对沧水和却云说道:“你们一会儿也去吃,锅里还有,热着呢,跟十八也说一声。或者……你们拿来这里和小姐一起吃。”

两人雀跃道:“好,谢少夫人,少爷。”

“哥哥嫂嫂慢走……姐姐,我想和你们一起吃。”

“太好啦,我们也想和小姐一起吃,谢谢小姐,却云,你在这看着小姐,我去拿来。”

“好好好,姐姐快去快回。”

沧水出了门,向厨房奔去,回来时端的稳稳当当。

“十八……”

“沧水姐姐?”

“快下来,吃面条啦!”

十八从屋顶上跳下来,匪夷所思,面条?

“今日少爷下厨,做了面条,我们今日有口福啦,你快进来,我们和小姐一起吃。”

“好。”

两人推开门,风雨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休息。听见声响,良久,才挣扎着睁开眼睛,慢悠悠地抬起石头一般呢头。

“沧水姐姐回来啦,快来和我一起吃。”

她拍了拍桌子示意同桌吃饭。

却云为风雨拢了拢衣服,“小姐吃了几口,说要等你们一起吃呢。”

沧水将碗放下,又看了看风雨,怎的瞧着又严重些了呢。

十八眉头也微皱起来,“要不我去请医师再来瞧瞧?”

沧水:“嗯嗯,我也觉得,十八,你先去请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刚刚一趴,难免起来有些疲惫,生病不就是这样的嘛,先吃面,快快快,再不吃,就要彻底冷啦!”

风雨阻止了他们,说了这么一长串话,越来越有气无力了,速度也慢慢慢了下来,生了这么多次病,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沧水将端盘放在了一旁,手去碰了碰风雨的额头,不是很热,整个人看起来也不红,也便听她的了。

“那小姐若是难受一定要和我们说,别撑着,昂。”

“好的。”

几人拿起筷子,这面真是好看,少爷的手艺,烧的也好吃。

却云道:“哇,少爷和关臻先生强强联合,真是不错。”

沧水:“是啊,让他们俩去开家面馆,我会经常去光顾的呢。”

十八:“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