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前路漫漫

国内城。

王宫。

听着萧友的汇报,高乙弗利用精致的夹子夹着嫩肉条,逗弄着扶余酋长私下里送来的海东青,头也不侧的问道:“此事大对庐怎么看?”

仓助利端详着临乐城图,不由的感叹道:“此城既有蓟城雄健,又添洛都神秀,若是能成,必然是北境第一大城。”

高乙弗利扭过头,加重了语气道:“本王问的是萧干所提的支援粮秣和换马。”

眼见高乙弗利点明,仓助利硬着头皮回答道:“当年高奴子将军率五百骑兵就能挡住慕容廆的骑兵,可见我高句丽不缺勇士,唯缺战马。

若是按萧使所言,以粮换马,当是极好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我国无偿捐出十万石粮食的基础上,未免有些代价过大。”

眼见仓助利抓小的来,并不顺自己的意,高乙弗利面不改色,转头又问道:“顺奴大人的意思呢?”

萧友道:“老臣以为这些花费是值当的。

能用蝇头小利就换取宇文部数年不得东出,安稳的待在草原上,何乐而不为?

这段时间内,我等若不能抓住机会,谈何成就霸业。

给他!

今后让宇文部加倍还回来就是!”

高乙弗利眼中精光乍显,拊掌道:“老大人说的正合本王之心,此事便交由顺奴部来办。”

“诺。”

送走了两人,高乙弗利面色逐渐阴翳,萧友谋己,仓助利不愿得罪人,这些他都能容忍。

为臣的或许健忘,但他是在大棘城外受过辱的,此刻高乙弗利内心里极度渴望着更多的权利,炙热的复仇感徘徊在他心头久久难去。

慕容氏和段氏的骑兵,早晚有一天,我要将这些蛮奴尽数踩在脚下!

还有晋军,辽东的肥地,兵强马壮者得之!

......

多日未落雪,缓慢的升温让冰雪融化,反倒是让人觉得又冷了几分。

宇文坚和前来求见的萧干,一起踩在湿漉漉的草场上并肩而行。

“萧使此来,怕不是单纯的为了陪本王走走吧。”

萧干笑道:“岂敢,我来拜访是特意告知左贤王,我家大王已经同意支援宇文部粮秣。

第一批十万石粮已准备在国内城仓起运,还请左贤王知会西辽河上的步六服大人早备牛马,准备接手。”

宇文坚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笑道:“这是自然。”

眼看萧干沉声,宇文坚知道要撒饵了,紧接着便道:“正好今日午时,本王要去临乐城选址处巡查,萧使若是有空,不妨一起走走。”

“多谢大王邀请,外使这就去准备。”

瞧着萧干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宇文坚负手而立,道:“倒是个用心的主。”

“再用心,还不是被你耍的团团转。”

瞥了眼一语双关的阳裕,宇文坚道:“这个耍字用的不妥,在临乐外围开垦荒地,赶着今春抢种粮食,这是实打实的投入。

连王庭造兵戈的铁匠都被我拉来打农具,耕牛、人手管够,说是军屯也不为过。

你的建策大单于还是采纳了的。”

提起这,阳裕不免愤愤道:“大单于派大将宇文素延为监城官,乃外行领导内行,空有图纸、计划,也奈何不得。”

提起此事宇文坚同样有些无奈,他原本提议须卜欢和宇文屈云,但都被大单于给否了,便连计划的设计者阳裕,也只挂个名头,属于想问便问,不问啥也不是的尴尬状态。

照顾到阳裕的心情,宇文坚开解道:“选素延便算王庭直属,这么多人手和粮秣,放谁手里大单于都不放心,连我也不成。”

阳裕岂会看不到这点,无非是觉得难展心中抱复罢了。

瞧着阳裕有些颓然,全然没有画图时的振奋,宇文坚叹了一口气,两人并肩而行,身后的侍卫自觉拉开了距离。

宇文坚问道:“士伦兄如何看待鲜卑?”

送命题。

阳裕想了想,斟酌道:“前汉时,鲜卑与汉共击匈奴,后来檀石槐一统鲜卑,两家关系急转直下。

前魏时,鲜卑分裂,朝纲不正,双方时离时聚。

至今朝,依旧叛叛和和。”

“也就是说合作与对抗并存,对否。”

阳裕点了点头。

“今日鲜卑入关侵汉,明日汉逐鲜卑,打来打去,累积起来的必然是仇恨。

似我宇文部与慕容氏之间,我在辽西消仇,部中的老一辈并不领情,若有机会,他们还是想将慕容氏吞并灭亡。

这是我也难以改变的。

士伦兄可有解?”

阳裕眉间时聚时松,随后摇了摇头。

宇文坚负手道:“若要极力避免累仇,两族必然要先在一国之内,先分至百姓共生,后合至混而为一。”

阳裕满眼警惕的问道:“世子所言之一,是鲜卑吞汉?”

宇文坚摇摇头,道:“鲜卑弱而汉强,以弱克强,必会落得两败俱伤。

以小御大,取祸之道。

鲜卑似饶乐水奔流向海,我只见海纳百川,却从未见河能吞海。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河侥幸吞了海,这世间也不会再有河,落下的唯有海。”

见阳裕深思,宇文坚缓缓道:“士伦兄,我眼中的国家,不仅仅有中原,还要有草原,高原、西域、大海...

前路漫漫,但你我也非池鱼,乃鲲鹏,万里之遥不过展翅尔。”

阳裕眼露纠结,徐徐拱手道:“世子雄心。”

论虚提气,终归逃不过用实。

宇文坚自顾自的说道:“观而今之世,胡汉冲突日显。

鲜卑作为后来者,一旦突然站起来必然会恐高,一谈钱权,男女之事,兴奋不已,说到道德、民生、良知,静若寒蝉,不感兴趣,此乃人性使然。

居高位者不守德,骤升高位者不约己,很难不招来祸端。

一群精到骨子里的人,一生会伴随着屈辱和灾难。

万事皆有首尾,按首者方能一改风气。

士伦兄以为如何?”

阳裕有些诧然,宇文坚这话显然并不是在说鲜卑一家。

宇文坚继续道:“我无法改变大单于的一贯想法,自然也不能强按着部内的贵族们低头转向,但你我还年轻,这江山终究是要交给后人的,所以教育才是改变的第一环。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我已说服大单于下令,春猎后召集各贵各家的年轻子弟来王庭,以陪我读书,而士伦兄当为先生。

今后两家是融是裂,是叛是从,皆赖此计。”

阳裕骤听大计,显得有些懵。

宇文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混六合为一家,同有形于赤子。

此话你我共勉吧。”

宇文坚抬步先离,他知道若是此番掏心窝子的话,要是还进不去阳裕的心,那两人就真心没缘分了。

待阳裕被一阵冷风吹得缓过神来,身边哪里还有半个宇文坚的影子,唯有不远处的四个侍卫和一个老仆在旁守候。

眼见阳裕转醒,老仆赶忙上前递过来一个暖手炉,问道:“郎君可是冻坏了?”

阳裕眼中闪过精芒,身冷心热的说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