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遣无妄

云渺洲。

一条波澜壮阔的云河贯穿洲陆,于九仙湾成九龙入海之势,流入东海。

这里人杰地灵,修仙家族林立,坊市众多,不过修仙门派却只有一家,那便是“崇德派”。

东海之滨,九仙湾。

九仙湾上,有九河。

九河之一,鲲鹏渡。

彭氏。

家族成员皆是对外宣称“鲲鹏彭氏”,并以此为傲。

受益于九仙湾人杰地灵,鲲鹏彭氏子弟多有灵根。

族中若有三灵根以上者皆送入“崇德派”,以期其有大成就,从而反馈家族。

若是四灵根,五灵根者则不会送入“崇德派”,强行送入宗门,也难有作为,不如留在家族,开枝散叶,早生孩儿,毕竟有灵根者更容易生出灵儿。

或许生下的孩子中便有天赋异禀者,从而给家族带来无与伦比的兴盛。

没有天赋就莫要强求,不行就换下一代,不求一个人长生久视,只求一个家族能够永续昌盛,这便是修仙家族的智慧。

然而留在家族的修士也有人不甘留在族中“播种”,想要趁着自己年轻闯荡修仙界,成就不凡,甚至还妄想成仙做祖。

对此家族一律不予支持,这些四灵根、五灵根的“闯荡者”也大多死于非命,只有少部分吃尽了修仙界的苦头,认识到了自己的拙劣资质,重返家族。

他们若是返回,家族则会根据他们的修为决定态度,若是外出几十年,灰头土脸的返回家族,甚至依旧还突破不到炼气中期,连个小法术都用不出来,这等废物,那就只能剩下“播种”一途,若是还是没出儿子甚至连族谱都不让入。

彭臻的父亲彭五郎就是这样一个“闯荡者”,年幼时被查出五灵根,家中族老对他开导,告诉他仙途艰难,首看资质,以五灵根资质不可能有大成就,劝他年满十六,就立刻娶妻生子,壮大家族。

彭五郎原本也是答应了的,可他突遇“机缘”跟着一江湖术士,学会了得窥天机的算命之术,从此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的命运绝不是“播种”,他不想错过此生求仙问道的机缘,于是果断离家出走,这一出走就是半生。

十五岁出走,五十七岁归家,少小离家白发还,彭五郎以炼气三层顶峰的修为回归家族。

老族长检查了他的修为之后,面色阴沉,一句话也不说,当天就让他娶了厨房里的李厨娘。

彭五郎倒也不负家族众望,让小二十岁的厨娘圆了肚子,生下一子取名“彭臻”。

彭臻年满十二岁时,检测灵根,比起父亲稍有进步,乃是四灵根。

彭五郎老来得子,虽然未得长生,但至少死后能入族谱,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好在彭臻与其父亲彭五郎性格迥异,他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是废物,我很清醒,我不修仙!我要娶妻,我要纳妾,我要生娃!”

彭臻的“自知之明”得到了族长的认可,族长不禁感叹:“若彭五郎当年也能这般通透,不至于落得今日之窘境。”

岁月不饶人,七十三岁的彭五郎已是白发苍苍,宛如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彭五郎忽然有所感,他从怀中掏出三枚被无数双手摩挲过的油铜钱,放入龟壳古盅中。

他紧握古盅,口中念念有词,摇了摇,铜钱在盅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他轻轻一甩,三枚铜钱跌落在地,发出叮当的声响。

彭五郎眉头紧锁,手指快速地在空中划动,仿佛在捕捉那一丝天机。

片刻之后,他招来了儿子彭臻。

彭臻正值十五岁,虽然脸庞稚气未脱,但身材已经颇为健硕,几乎与成年人无异。

他快步走进屋内,见父亲神色凝重,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彭五郎望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遗憾。

这孩子性子倔,嘴上不服软,但每逢阴雨天,总会默不作声地在他房里多添一盆炭火。

“今早我算了一卦,卦象为‘天遣无妄卦’。”彭五郎缓缓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是凶卦!”

彭臻眉头微皱,下意识往窗外瞥了一眼,确认院门是否关严,才低声道:“父亲,九仙湾有崇德派坐镇,应当无碍。”

彭五郎看了他一眼:“你不信我?”

彭臻抿了抿嘴,没接话。

彭五郎没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龟壳古盅推了过去:“此物你收好,日后或可保命。”

彭臻盯着那龟壳,没急着接,反而先倒了杯热茶放到父亲手边,才道:“儿子修为低微,这法器还是父亲留着更稳妥。”

“让你拿着就拿着。”彭五郎语气不容置疑。

彭臻这才接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龟壳边缘——那里已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父亲常年带在身边的旧物。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推辞,只是把龟壳小心揣进怀里,又顺手把父亲微皱的袖口抚平。

“家族没有灵脉,我无法吸收灵气,根本不可能修炼到炼气中期。”彭臻长叹一声。

“你在厨房偷吃灵食,那不是在吸收灵气?”

彭臻:“……”

“你是我的儿子!胸有大志,不甘平凡,我又岂会不知?”

“父亲……”彭臻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话没说完,屋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族长要求所有族人,到家族祠堂迎接七叔回归家族!”

“快快换上家族服饰,到祠堂列队欢迎!”

“七叔修为有成,衣锦还乡!他将带领我们彭家走向辉煌,所有人立刻换上衣服,到祠堂列队!”

听到这些话,彭臻看向父亲,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父亲,跟你同样灵根资质的七叔闯荡修仙界回来了,家族如此大的阵仗,七叔他老人家必然已经筑基了。这就是你说的天谴无妄?这明明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啊。”

彭五郎眉头依旧紧锁:“把古盅给我,我再算算。”

“父亲,您可就别算了。您若真能算得准,何至于……“话到一半突然收住,转而从柜中取出父亲的家族服饰。

他抖开衣衫,状似随意地继续道:“七叔难得回来,您快去见见。说不定族里要摆宴,去晚了可没好位置。“

见父亲仍握着龟壳不动,彭臻干脆蹲下身,一边给老人穿鞋一边嘀咕:“族中这般大的阵仗,说不定他老人家已经筑基……“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眼睛亮了几分,“父亲,要不您跟七叔说说,让我跟他出去见见世面?“

他麻利地系好鞋带,起身时顺手拂去父亲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您就当是为了儿子,去露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