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一首歌，是电视剧《金粉世家》的片尾曲，叫做《让她降落》，歌词里写的女孩子不像烟火般绚丽，也不像鸟儿那样会迁徙，但是像风一样自由，就这样在悠长的岁月里飘啊飘啊，有一天降落到人间烟火里，羽衣被一件又一件的琐碎现实压着，她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她曾掠过山川和大海，曾眺望星空和爱，最后却囿于柴米油盐。
01
月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盘靓条顺，我从小时候就知道。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俩一块去上学，走在路上，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我们身边，总会扭头看一眼她又感叹一句：小姑娘模样生得真好看呢！不用抬头，我就知道说的不是我，月月好看，是我心甘情愿承认的事实。
她圆圆的脸蛋，大眼睛双眼皮，瞳仁又大又圆，灵动秀气；鼻子小巧，嘴巴时常抿着，像衔了一枚樱桃。她走路的时候，步伐有点大，我经常落后一些，就正好走在她的影子里，那样的情景也仿佛暗喻了我的整个童年——在月月面前，我一直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自卑和敏感。她长头发的时候，我也长头发，同样都是把头发扎起来编成了辫子，可我打心眼里觉得就是没有她的好看，以至于灰心丧气，即使头上戴了新买的发卡，也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摘下来放到口袋里，坚定而落魄地相信自己并不会因为戴上发卡而变得好看——相比于月月，我就应该是灰暗的。她剪短头发的时候，我也剪短了头发，明明都是出自同一个理发师，可她看起来又美又大方，而我看起来跟隔壁的小傻子一样。
月月不瘦，但也不胖，圆圆润润的，骨肉长得都恰到好处，所以穿衣服也好看，即使是自家手工做的衣服，到了她身上，都会有人问是哪里买的。那时的我真的是又气又无奈，八九岁的年纪，爱美之心刚刚萌动，也晓得了一些胖瘦的道理，所以经常对着自己身上乱长的肥肉发愁，走路一迈步大腿那儿就聚起一堆肉，可真让人难堪。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学会了自我接受，月月也变得像满月那样美丽，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论很遥远的东西，大多是一些班里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她对于自己的美是自知的，所以她才自信而无畏，像这样的女孩子，肯定有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下课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刚一拐弯，就有男孩子迅速地跑过来塞给她一封情书，然后又红着脸迅速地跑开，接着消失在人群里。
我尤其讨厌这样的时刻，我不好看且肥胖，走路的时候安静且规矩，恨不得隐身以躲避掉每一个行人无意或有意的目光，但是她的一封情书，就轻易地打破了我自以为是的保护机制——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她面不改色地把情书叠巴叠巴夹在书里，而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大尾巴狼，浑身不自在。
我知道她肯定谁也看不上，有谁配得上和她站在一起呢？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一直那样好看着。
有一天她突然谈了恋爱，我们俩就分开走路了。
02
我苦恼于额头上“春风吹又生”的青春痘和各种作业，也漸漸和她少了联系，后来我上了大学，她去了本地的一所中专学校，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形同虚设了。
去年寒假回家，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我有点儿惊讶，转而又平静如初，我这个人对于世界比较迟钝，比起同龄人的脚步更是慢半拍——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月月似乎是按部就班地开始她的人生。升学，毕业，工作，相亲，订婚，结婚。我以为，像月月这么好看的姑娘，结婚的对象怎么着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吧。
我去参加了月月的婚礼。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孩子，头上別着鮮花，安静地坐着等待。我陪她一起坐着，内心里有点儿期待，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娶了月月呀。等了半晌，才见到那人，黑色西装，普普通通，一眼扫过去，让人记不住样子。我心里失望得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有一日我去翻好久没有打开的騰讯空间，发现她的生活轨迹，變成了家长里短和抱怨，无非是婆媳关系和一些生活小事，结了婚的女人，有这些变化无可厚非，直到我看见她的一张近照。昔日美好又高傲的女子，竟成了一个抱着婴儿满身臃肿的妇人，鹅蛋脸被肥肉撑成了一张四方国字脸，大眼睛也变得和常人无异，胳膊把T恤的半袖装满，腰间的脂肪缠成了两圈若隐若现。我心里的那个少女，我永远也比不上的少女，消失了。
我理解为人母的辛苦和牺牲，但我依然为这样的她深深地痛心。
今年过年回去，饭后茶余闲谈中，得知她竟生完了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孩儿。大人说道，年纪轻轻的，就俩孩子，这以后就被孩子绑住了，还能做什么啊……
这第二胎还是个闺女，这不得接着生个男孩啊……
每个人价值观不同，我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生活的意义。也许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好的。但是我知道，她再也飞不起来了，曾经的那件羽衣，早已被家庭、生计、孩子撕得粉碎。
03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求学远离社会，在象牙塔里待久了，生活里多少都有一些理想主义的成分。十八九岁的日子里，被上课、下课、读书、逛街、社团活动等这些填满，一直在飞着，读了很多书，见了很多人，走了很多路之后，世界才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平凡，原来人生有一亿种活法，原来女孩子的羽衣可以一直穿着。
后来我写作、减肥、出书、考研、读研，一路走来到现在，看起来算是有一种旁人羡慕的生活，顺风顺水，但我知道，曾经飞行着翻山越岭，那些掠过的路都没有白费，我的羽衣早已补丁累累，但我还不想降落。
只要我不想降落，我就不会降落。世间有那么多好看的风景，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有那么多有趣的人，怎么舍得降落？
有一天，觉得已经看过了杜鹃泣血的文字，结识了如山间春风般的人，看惯了春花秋月，征服了星辰大海，才心甘情愿，才不枉此生，才敢降落，才愿意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