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圆明园荷塘月

雍正五年盛夏，圆明园的暑气被万亩荷塘蒸腾出清甜的香气。林悦斜倚在水榭的湘妃竹榻上，素色纱衣领口绣着的并蒂莲随着轻摇的团扇若隐若现。远处箭亭传来弓弦震动的脆响，紧接着是十二岁的弘时兴奋的欢呼：“皇阿玛又中了十环！“

她望着对岸草地上的父子俩，胤禛玄色箭袖束着金线，挽弓的姿态利落如鹰。晨光穿透他发间未束起的几缕碎发，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弘时举着象牙箭靶蹦跳着靠近，少年人朝气蓬勃的身影与胤禛沉稳的轮廓重叠，恍惚间竟让她想起现代陪侄子参加射箭比赛的场景。

“皇额娘这副入迷的模样，倒像是在看西洋景。“甜润的嗓音惊散了思绪。年贵妃身着藕荷色纱罗裙，腕间羊脂玉镯轻碰着青瓷冰碗，碗里冰镇的酸梅汤浮着薄荷叶，暗红的汤汁倒映着她眼角的珍珠泪痣，“特地让小厨房做了新方子，加了云南进贡的玫瑰露，您尝尝？“

林悦接过碗盏，指尖触到碗壁沁出的水珠。六年前初见时，这个明艳张扬的女子总爱戴着九凤衔珠钗与她争宠，如今却会在她害喜时送来开胃酸梅，会在她批阅后宫账本时默默添茶。茶汤入口酸甜交织，竟比记忆里任何饮品都更沁人心脾。

“谢妹妹。“她望着年贵妃鬓边新换的茉莉，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这个素来畏寒的女子冒着风雪为她寻来的暖炉，“前儿内务府送来的苏州料子，挑几匹做新衣裳？“

话音未落，箭亭方向传来更密集的喝彩。胤禛将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弓弦拉成满月时，他忽然侧头望向水榭。隔着满池荷花，林悦看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心跳竟漏了半拍——那抹笑意，与当年在冰嬉场看她完成三周跳时如出一辙。

“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正中红心。弘时欢呼着扑进父亲怀里，胤禛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目光却始终落在水榭这边。林悦举起酸梅汤遥遥示意，水面倒影里，自己的笑容与摇曳的荷花融为一体。

年贵妃轻轻叹了口气：“皇上看娘娘的眼神，倒比这盛夏的日头还炽热。“她用团扇轻点水面，惊起几尾红鲤，“前些日子听芳若姑姑说，皇上特意吩咐造办处，要给娘娘的长春宫装西洋进贡的玻璃天窗。“

林悦低头搅着碗里的冰块，想起昨夜养心殿里，胤禛握着她的手描绘新政蓝图时，指腹不经意间摩挲她的婚戒：“等忙过这阵子，带你去热河避暑。“他的声音混着案头龙涎香，“就我们两个，不带奏折。“

然而，这份宁静在马蹄声碾碎荷塘倒影的刹那支离破碎。一名侍卫快马驰过九曲桥，玄色劲装上的汗渍在阳光下泛着盐白。林悦看着那侍卫在胤禛耳边低语，见他握着缰绳的指节瞬间发白，方才还温柔的眉眼陡然笼上寒霜。

“传旨，即刻起圆明园戒严。“胤禛翻身上马，转身时不忘深深看她一眼，“照顾好自己。“马蹄扬起的水花溅落在荷花上，惊得满池芙蕖纷纷摇曳，宛如他离去时衣摆扫过的残影。

林悦起身时打翻了酸梅汤，暗红的汤汁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绣楼中毒那次的血迹。年贵妃扶住她颤抖的手臂，玉镯相撞发出清响：“许是西北战事...娘娘莫急。“话虽如此，她望着远去的背影，眼底也闪过一丝忧虑。

夜幕降临时，荷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林悦站在长春宫廊下，看着一队队侍卫举着火把穿梭而过。月光洒在荷塘，将未合拢的荷花染成青白，宛如无数双未眠的眼睛。

“娘娘，皇上让您别等了。“春桃捧着披风走来，声音里带着不安，“养心殿的灯亮得比往常都早。“

林悦望着远处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的烛火透过窗纸，将蟠龙的影子投在宫墙上，显得格外森然。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或许从孕育之初，便注定要与这江山的风雨相伴。

三更梆子响起时，年贵妃匆匆赶来，鬓发微乱：“方才听小厨房说，皇上要了三十份西北舆图...还有...“她压低声音，“八爷党的余孽，似乎在甘肃有异动。“

林悦攥紧腰间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清醒。眼前浮现出登基大典那日，郭络罗氏藏在人群中的阴鸷眼神。她望向荷塘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花瓣上凝结的夜露在月光下闪烁，宛如未干的泪。

“备车，我要去养心殿。“她转身时，纱衣掠过案头，将白日里与年贵妃相视而笑的场景扫入记忆深处。风掠过荷塘，送来隐约的金铁交鸣，惊起的夜鹭扑棱棱飞向夜空，在月光下划出长长的黑影，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