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虎踞东南

郑芝龙正想着儿子在南京结交权贵,给自己开辟第二战场的时候,就听到儿子的信回来了,不禁转身笑道:

“哦?拿来我看。”

门外进来了一个年轻人,左手捏着一封信笺,他一身紧凑利落的打扮,双眉连鬓,颇为英武,正是郑芝龙的侄子郑彩,是为数不多能自由进入郑芝龙房间的人。

“叔父,大木寄回来两份信,第一封信笺与往日一样,但是第二封上面写的是大明忠孝伯郑成功。”

“哦?这钱谦益刚给他取的名,怎么又变了?”

郑芝龙一看上面的笔迹,便知道是儿子郑森写给自己的。

但是怎么儿子的称呼变了,脑中颇为疑惑,接过了两封信,将第二封信放在了桌旁,将第一封信展开细读:

“父亲大人:

“儿于应天国子监闻煤山噩耗,血泪沾襟,几欲椎心。

“忆昔束发读《礼记》,知“君父之仇,不共戴天”;

“今亲历社稷倾覆,乃至此言非虚也。

“但使郑森头颅尚在,必使逆贼血偿万倍!

“今山陵崩摧,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儿自三月晦日观兵江浦,见黄得功部移防仪真、刘良佐整饬寿春,江淮诸镇皆奉福王钧令。

“更闻徐州高杰、凤阳卢九德、淮扬路振飞皆悉心毕力拱卫效忠。

“此诚《易》云“刚健中正”之象,福藩虽处危局,实有人君之度,监国大位非其莫属。

“昔年红夷逞凶料罗,大人焚舟断缆,借潮汐之力尽歼敌舰。

“今闯逆困蹑黄泛,东虏疲于陆战,俱无楼船之利。

“神州板荡,父亲岂忍坐视?

“昔谢安石闻淝水捷报,弈棋如常;

“然儿非谢公,实乃伍员夜泣、祖逖晨舞之性!

“倘蒙赐狼筅火铳、带甲千万,儿当即刻辞监,水陆并进,以报宗庙社稷。

“临书激切,墨迹纵横。

“秦淮烟月犹在,燕山烽火已燃。

“男森百拜。”

郑芝龙看着手中的信,就如同看见了儿子的一腔热血在其炽烈的心脏中跳动。

不管是哪个王八蛋当政,都会垂涎我的军队和财富,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海龙当择浪而栖,看儿子信中言语,大明真可救乎?

郑芝龙思虑再三,对侄子郑彩幽幽道:

“明日一早,你点齐战船去应天拜见留都史大人

“带上三十门佛郎机炮,十门红衣大炮,再留二十艘战船在应天浦口。

“略表我对大明朝廷的心意。

“当然了,给钱、姜、高、吕等大人的供奉也要带齐,还要给天下兵马大元帅潞王都带上见面礼,不要有疏漏,明白吗?”

郑彩也才二十二岁,但是拥有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冷峻,点了点头,只回答了个“是”。

郑芝龙沉吟再三,接着吩咐道:

“对了,仔细看一看应天群臣。

“当然了,如果有机会的话,见一见陛下,向他表明咱们郑家对大明素来忠贞不二!”

郑芝龙并没有把话说透,知道这个侄子明白话中之意。

此人脚下这座用白银堆成的海上王国是他毕生的骄傲与底气,他只相信实力的语言。

他知道这乱世之中终要下注,但下注前,须先看看应天城头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朱家君臣究竟有多少斤两。

郑彩的眼神中划过一闪而过的轻蔑之色,叔叔年轻时也是纵横天涯的英雄,可是如今到底是老了,便拿不定个主意。

既不能扯大旗建立郑家江山,更没有一点决心,裹挟在近处的益、惠、桂等王在福建重新开国。

总之,这种既想投机倒把挣点好处,又不敢下定决心表明态度的做派,让郑彩不由得有些看不起。

“叔叔,咱们真的还能继续效忠朝廷吗?”

郑芝龙一听侄子的语气便明白他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想法太多,但是布局和思考太少。

他眼角划过一丝狡黠,并不回答侄子的问题:

“你此去可留在南都,去找羽公叔,让他给你谋个官职,你好好体察一下江淮的风土人情。”

郑彩拱手告退:

“叔父保重,侄儿先下去了。”

郑芝龙除了儿子郑森在南京学习外,尚有一弟唤作郑芝凤,亦名郑鸿逵,如今坐上了登州副总兵的位置,是郑家风险对冲成功的典范,亦让郑芝龙下定了决心让儿子去南京国子监学习。

郑成功待郑彩离去后,这才捏起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很短,只有寥寥数字,但郑芝龙读完之后,心中大呼不可思议,整个人呼吸声都加重了。

“父亲大人,陛下言其膝下无子,收森为义子,赐儿国姓,并加封儿为忠孝伯,并让原唐王为孩儿起名郑成功。”

郑芝龙“啪”地一声将信拍在了桌子上:

“福王无妻无子,又无兄弟,现在他又有众多叔辈环伺,不去找个宗室当儿子,要认我儿为义子,谁知道是什么计较?”

郑芝龙刚激动一瞬,忽又脸色阴沉了下来。

“大木年少无知,恐是被福王这厮和应天的一群老狐狸诓骗至此!去给我把郑彩叫来!”

刚走出门的郑彩被叫了回去,郑芝龙将信递给了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紧紧地看着郑彩:

“你说大木是不是被人胁迫亦或是被南京那群老狐狸诓骗了了?

“这些明廷里的上上下下就为了对付我。”

郑彩扫视了一圈信的内容,再听听叔父自傲又谨慎的语气,不由得心中嗤笑一声。

北边的消息郑彩心中也有数,拥护福王登基的路振飞联合阉党卢九德,宗室朱恭枵,浩浩荡荡近十万跟农民军鏖战过的士卒南下。

当初南京群臣主张立潞之时,郑彩就劝过叔叔拥兵而起,振臂一呼,将桂、惠二王接到福建,择其中容易拿捏者立为大明皇帝。

毕竟伦序之中,桂、惠二王要亲于潞王。

可血气日益衰,强撑着面子的郑芝龙竟以自己颇有计较,让侄子莫要多管闲事。

还说什么京营尚有数万人,自己与南京诸官往来多年,到时候一但发生争执,兵戎相见,让左良玉、高杰等人摘了桃。

结果最终的计较就是让别人拥兵南下,彻底得了拥立之功。

郑彩再想起新皇发往福建的登基诏书里将黄得功封为靖北侯、高杰封为定北侯,却丝毫没有提及郑家。

郑芝龙那张臭脸拉得老长,气得放出豪言,立刻就要点兵北上靖难。

“哈哈哈哈。”郑彩憋不住了,放声大笑。

郑芝龙疑惑道:

“你这小厮,笑的什么劲?”

郑彩捂着肚子连连摆手,良久才喘气道:

“叔叔,大木如今封为忠孝伯,被陛下擢为义子,却丝毫没有对您的擢升,您想想是为什么?”

郑芝龙老脸一红,咳嗽道:

“这,你这小厮再装神弄鬼?”

郑彩缓了缓才言道:

“新皇登基以后,封疆大吏之中,不升别人。

“偏偏擢升了徐州巡抚祁彪佳、福建巡抚张肯堂、湖广巡抚何腾蛟、九江总督袁继咸,叔叔你说这是为何?”

郑芝龙皱眉思索片刻之后,才幽幽道:

“朝廷是忌惮我和左良玉、高杰等人?”

郑彩神色严肃,幽幽道:

“依小侄来看,高杰本是南下功勋、左良玉又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听北边的人说,弘光帝可不是个善茬。

“俗话说,新皇登基三把火,叔父虽说实力雄厚,可那些水兵的陆战实力并不高。

“左良玉镇守武昌,位置险要,那火是不可能烧他的,因此十有八九是想对我们动手。”

郑芝龙怒道:

“那你这蠢货怎么不早说?”

郑彩倒是不气,指了指桌上的信:

“侄儿也是在看了大木的信后才得知的。”

郑芝龙疑惑道:

“这是为何?”

郑彩开始了一通分析:

“大木素来沉稳,不喜宣扬,每次回信都稳重异常,但是此信却详细写明了自己收到皇帝的爱戴,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也看到了啊!”

郑芝龙脑中更麻了:

“这你在说什么?叔父怎么听不太懂?”

郑彩幽幽道:

“侄儿想,大木是察觉新皇子想想处置叔叔,结果却不知为何喜欢上了大木。

“因此大木才急匆匆地在写完第一封信不久,便又着急忙慌的写了第二封。

“是想给我们报平安。

“因此侄儿想来,陛下也不会对我们动手了。”

郑彩自己心里知道,这是一通乱分析。

只是想让叔叔知道,没有自己拥兵,迟早会受制于人。

至于新皇为什么没有赏赐郑家,是因为想动手吗?

郑彩轻蔑一笑,可真是高看小小郑芝龙了。

八成是瞧不上,忘了!

“那既然如此,说明大木真的得新皇恩宠,我郑家恐怕也要崛起了,你速去南京联系一下大木。”

郑芝龙心中又舒畅了起来,摆摆手让郑彩滚蛋......

郑芝龙猜来猜去,却没有猜到郑森的寥寥数语之信是在朱由崧面前写的。

朱由崧担心郑森夹在朝廷和父亲之间难以做人,告诉他改姓名之事要让父亲知道......

四月二十九,文华殿中。

新朝廷的第二次午朝如期开展。

早朝朱由崧再次与高弘图核实了户部得到的最新财税数据,审阅了张慎言几日来反复筛选的官员名单,还和李清核实了近几日藩王们的最新动向。

今天讨论的话题不似上次那般繁复紧张,但是同样议了三个多时辰。

天下广大,而阁臣之首还未归政,因此塘报、奏折、文书如同雪片一般堆在朱由崧面前。

朱由崧已经连着两晚宿在文华殿中,体验了“宵衣旰食”四个字的含金量。

这次的午朝与会人员比上次多了一人,正是内阁首辅,兵部尚书路振飞。

路大人何等精明,他早就猜到自己跑不掉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

自从朱由崧和金声桓、卢九德等人率军南下,他便开始交割淮扬防务,给高杰、马士英、祁彪佳等人轮流去信,告知其等下一步的战略安排。

他自己呢,便收拾行李,准备脚力,就在府中等候应天来的消息。

第一次朝会散去之后,路振飞当选首辅,立即赴任辅政的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第二天凌晨便送达了路振飞处。

那时的路大人仍未睡觉,正襟危坐在正堂等候朝廷的召唤。

于是路大人带着仆从一路风尘仆仆,两天不到便感到了应天城中。

路振飞正是在今天早朝时分进了皇城,他料想现在入朝参见皇帝必然是一番没完没了的客套。

皇帝的性格他了解,但是群臣的恭贺和奉承令他却步,于是前往文华殿中等待。

果然,未时左右,皇帝和史、顾、张等重臣前后脚进殿。

路振飞恭恭敬敬拜见了朱由崧,看着皇帝的龙袍,路振飞心里特别舒坦。

自从在高杰营前轰出那一炮,路振飞便总觉得这身衣服是属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

朱由崧一把牵起老路的手,君臣二人不需多说什么,便已心意相通。

路与史可法等人也是老相识了,他们三四个人之间相互客套确实没费太多功夫。

今日里皇帝的午朝非为别事,就是要讨论对郑芝龙和左良玉两人的封赏规格与因应策略。

朱由崧首先发话,为会议定下了调子:

“诸位爱卿,都是自己人,朕就不绕弯子了。”

“郑、左二人皆手握重兵,虽则属我朝廷治下,然对此二人不可不严阵以待。

“正如之前朝堂上的论断,郑芝龙是吃饱的老虎,对他再行封赏意义不大。

“朕以为,饿一饿郑芝龙反而能令其心生疑惑,不敢轻举妄动。”

路振飞知道今天午朝的主角是自己,也不等待其余几人发言,答道:

“陛下所言甚是,郑芝龙权势熏天,野心难测,已是亢龙有悔的征兆。

“给他一些冷遇,让他自己和自己斗一斗,较一较劲,是明智之举。”

皇帝拍板,首辅赞成,那还有何话说,就这么定了。

史可法等人连连称是。

“那么,左良玉呢?”

张慎言是顶尖的聪明,皇帝刚刚提到郑芝龙如饱虎,他便回想起另一个比喻。

左良玉乃是饥鹰啊,那皇帝当然想喂饱这只老鹰,这便是听话听音。

“陛下,臣以为左良玉扼守楚江,直面强敌,进爵为侯仍不足以彰显其功。

“当进爵为鄂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