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何谓仙岛(1)

三重天的阳光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刺眼。低头努力看去,是重重白云和看不清轮廓的人间某处。山谷之间,杜鹃和桂花开得正盛,枝头多是凝视着远处的乌鸦,更是添了几分诡异。已是人间黄昏,随着“啊——啊——”两声,一只乌鸦在山谷间盘旋了两圈,便俯冲至一片山峦,落在一块大青石上。山谷里雾气缭绕,大青石上似有流动的“思忘谷”三个字。

乌鸦若有所思,又拍了拍翅膀飞起来,山谷里传来其他乌鸦归巢此起彼伏的叫声,遥远而凄厉。谷里遍布狰狞的藤蔓,乌鸦的叫声并没有让周遭多一些活气,反而更加阴森可怖。

那乌鸦飞至思忘谷深处一座隐蔽的山洞入口处,只见洞内光线阴暗,烛火点点。拐向里面的一条小道的尽头,是一方大黑石。榻上的紫纱衣女子靠在瓷枕上,轻轻地摇着羽扇。女子上方的空中垂下了丝丝银线,末端挂着大小不一的白色光球,把原本昏暗的山洞照得如白昼一般。几案上一个琉璃盏里,盛着亮晶晶的液体。女子嘴唇微启,嘟囔着什么咒语,让其中的几个光球发出与众不同的蓝色光芒。

女子收功,看着酒饮了一口,凄凉吟道:“品涓涓之细流兮,问来者之彷徨;观流觞之踟蹰兮,叹前路之未央……”又喝了一口,转向墙面,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三界,又有谁知道自己的归途……”

乌鸦飞进来,在女子身边盘旋了两圈,落在了女子的腿上。女子坐起身,揉了揉有点酸的肩膀,把乌鸦抱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她斜眼瞥了一眼对面的墙壁,又像在自言自语:“想必——是笔大买卖呢!”

女子手一挥,隐去了光球,所在的地方瞬间暗了下去,只有门口和小道上烛火在妖冶地跳动。洞门大开,殿外隔着纱帘,一个清秀瘦长、身形年轻的男子挺胸而立。女子已戴上黑羽毛面具,看那男子渐渐走近,男子脸上有斑驳的划伤,腿脚应也有伤,却努力倔强地尽量不露出踉跄的样子。

女子随意扫了一眼来人,用羽扇轻轻扇着眼前跳跃的火苗,看着火苗跃起又沉下,悠悠道:“能找到我这儿来,也是难为你了——说吧,想要什么?”

男子顿了顿,有些厌恶地看了看乌鸦,又看向女子,心道:“这声音……怎么似曾相识?”

女子有些不耐烦,拨弄着头上的发簪:“愣着做什么?我没那么多工夫!”

男子定定神道:“你就是思忘君?——竟是位女子……”犹豫了一瞬,正色道,“我想知道十七年前岱屿、员峤出事的真相!”

那位“思忘君”迟疑了一会儿,狐疑地斜眼看着男子:“这许多年,终于有人问了。”却有点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男子拱手:“多谢!”

思忘君转头抬手:“哎,我可不承你的谢,也不领你的情!可知思忘谷的规矩?”

男子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

思忘君似是吃了一惊,继而用羽扇挡住口鼻哈哈大笑:“你都没问是什么!代价是,你会忘记长生的仙法。可惜了,修炼了这许多年——你可要想好了呀!”

男子仍无迟疑之色:“无妨!”

思忘君冷冷道:“这个秘密只有你自己知道,若是告诉旁人,你会被反噬——我就不赘述了。”说罢一挥手,一片灰色的羽毛飘至男子手上。

思忘君侧身道:“签下血契吧——你懂规矩的!”说完便坐回榻上,松了一口气,继续不耐烦地看向他处。

男子从头到尾将血契上的字看了一遍,便咬破手指,在落款处摁上指印,忽又抬头:“你也要说话作数才是!”

思忘君把乌鸦轻轻放在榻上,悠悠地站起身,双手背至身后,轻蔑地瞥了男子一眼:“‘知天下事,解万人忧。’我虽名声不好,信誉总还是有的!否则,这千年来,如何在三界立足?”说完手一挥,一个球形瓶出现在男子面前的几案上。

男子在思忘君的注视下,定了定神,用两只手指抽离着胸口附近的什么,似是非常痛苦。几缕亮光缠绕着流出后,又被男子催动内力注入瓶内。

思忘君冷笑道:“果然爽快!”说罢挥了一下袖子,一面镜子便出现在男子前方。

思忘君叹了口气:“好好看看吧!你放心!我们的交易,自然不会对外人透露!”

男子平静地看起了镜中的画面。读毕,男子紧攥着拳头,镜子化作一缕光消失了。看着男子离开,思忘君衣袖一挥,洞门关闭,纱帘升起。她熟练地伸手施法将球形瓶移至手上,握紧,端详了一下,便将其输入上方的大光球内。又朝墙边挥了一下手,满意地靠回榻上,舒了口气,拿起琉璃盏饮了一口:“看看,总是有人不知死活地想了解所谓的真相——真相?哈!有那么重要吗?那人是个低级仙族,你可认得他?”

洞外,月亮被浓厚的云层环绕着,辨不出形状。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离开大青石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并不意外地发现之前路过的一切都隐去了。

男子嘴角微微翘了翘,消失在夜色中。

硕大的圆月照耀之下,楼阁上“蓬莱序学”的牌匾在夜幕中十分醒目。长廊下,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四五个学生在挑灯温书,其中一个英俊的男学生在打瞌睡。白发白须的老者一记戒尺敲在他肩上,男学生一个激灵坐起来,瞪大眼睛眨了眨,继续温书。

屋檐上,五个脊兽在月光照耀下分外耀眼。花丛边,一对男女学生在用茶盏接露水,两人相视一笑,脉脉含情,却不言语。突然“哧啦”一道亮光,男学生被一股力量击到小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女学生惊得“哎呀”一声,茶盏掉到草丛里。女学生正盯着两手发愣的时候,怒容满面的老者析出分身,缓缓而至。

那老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怒喝:“跪下!”

男女学生紧张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嘴唇都有点发抖:“求院首原宥!”

院首努力地控制着情绪:“背!蓬莱序训,第一百零七条!”

男女学生小声哆嗦着,却无法背整齐:“蓬莱……序训……第一百零七条……戒……情思……”

院首怒目而视:“大些声——违者当如何?”

男女学生反而声音更小了:“违者,逐出蓬莱序学。”女学生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院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的父母煞费苦心,送你们来蓬莱序学,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要知道,多少缘分浅的孩儿还在家里请那些不入流的所谓仙师授小课!——哼!不思正道修习学艺,能有何出息!如今有一法,能让你们改罚面壁思过三个月——可愿悔改?”

院首满意地看着两人仰起头,一脸不解,便吁了口气缓缓道:“只需向本座说明你们中的另一人有何其他不妥之处——思辨,也要辨认同窗的过失才好。”

男学生眼中灵光一闪:“她……偷窥院首!”

女学生似是要哭出声来:“你胡说!你私入禁室,还说一探究竟!你——”

不容男学生分辩,院首怒喝道:“还不快走!”

院首厌恶地看二人的背影一路小跑,心道:“情爱么?哼!就这么经不起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