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地狱道

青云山庄

“现在皇城乱得很,我们先在此处安顿,等风波过去再回去吧。”

眼前的山庄大得能和一座城相比,庄前有一块巨石,刻字潇洒——青云山庄。

褚南星没说话,岑深继续道:“宰执那边也不必担心,我已传信过去,秦帅也会处理好,小姐不必忧心。”

“阿深,”褚南星道:“你还要继续隐瞒你的身份吗?”

岑深攥着缰绳,尬笑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啊?”

褚南星歪了歪头,不解道:“江湖盟盟主的身份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您都知道了啊?”

褚南星摆了摆手:“四年前就知道了,宰执府哪是那么好进的,你撞见我居然能用受伤了慌不择路的借口。”

岑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算是慌不择路吧,不然怎敢进小姐的院子?是在下莽撞了。”

“这便是缘分吧。”褚南星想到第一次见到岑深的画面,便想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是江湖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我还打着抱你大腿去江湖闯荡的小算盘呢!”

岑深听了也想笑:“我就说,当年你见到我双眼都是发光的。”

提到当年,两人都有点愉悦,愉悦后,便是秋风落叶的萧瑟,褚南星收敛了笑容:“阿深,谢谢你将我救出来,我以为此生……便在异国了。”

岑深凝着眸:“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为什么?”褚南星看向岑深。

岑深笑道:“我是小姐的护卫呀。”

褚南星摇摇头:“你是江湖盟盟主,不是我的下属。四年前,有江湖人士将军械粮草偷运到霍斯,兵部的人查到了此事,按理说,江湖朝堂互不牵涉,但只要朝廷插手了江湖事,那江湖的格局就会变动,可此事一出,江湖上依旧平静,想来是我爹摆平了此事。”

岑深有些惊讶:“小姐如何得知此事?”

褚南星骄傲道:“本小姐也是有眼线的!”

“就城南一家小药铺嘛。”

“喂喂!”

“确如小姐所言,江湖盟出了叛徒,宰执大人找我提出此事,开始我并不信,后来我们打了一个赌,若叛徒真的出自江湖盟,我亲自做一年的宰执贴身护卫,若叛徒不是江湖盟的人,宰执就不插手江湖盟做的黑事儿。”

“啥黑事儿啊?”

“……”岑深:“这不是重点。”

“哦对!”褚南星一拍手:“不是做一年的护卫吗,为何一直做到现在?也没见你做我爹的贴身护卫啊,你一直贴我,阿呸,你为何做了我的贴身护卫?”

“宰执出入朝堂,我的江湖身份太敏感,于是就做了小姐的护卫。至于为何一直做到现在……”岑深看着深秋湛蓝的天空,嗫嚅道:“做个护卫也挺好的。”

两人策马进了山庄,褚南星绕着缰绳:“你那天问我,是不是很喜欢阿柯。”

岑深僵着身子,屏住了呼吸。

“她是我可以付出性命的人。”

……

刘景衍下了朝便直奔永乐宫,刘绮在皇帝即将踏进宫门的那一刹才放下刺绣,慢条斯理的堆起笑脸去迎驾。

“妾,见过陛下……”

“快起来快起来!”刘景衍一把拉起刘绮:“都说过不必行礼的。”

“礼不可废,”刘绮引着皇帝落座,一边斟茶一边道:“看陛下的脸色,可是生气了?”

“有一点吧,”刘景衍道:“阿柯擅自发兵霍斯,破坏两国联姻,实在是放肆。”

“妾听说了,”刘绮笑道:“不过妾的眼界比不了陛下,只觉得柯帅千里追亲,可谓是美谈。”

刘景衍挑了挑眉:“美谈?”

镇南营大帅手刃霍斯太子的军报早已传回蜀国,江湖人士与军营联手抢亲的事迹被人写成了话本子,大街小巷的流传着。

“少年人的爱情故事总是这样惊心动魄,”刘绮美目流转,高挑的眼尾美得勾人魂魄,红唇一勾,尽显美艳:“令人心驰神往。”

刘景衍垂眸看着茶杯:“少年人冲动,做事就凭着一腔热血,若是他们承担不了冲动的代价,可否会后悔?”

刘绮拿起一旁的刺绣:“若是臣妾,便不悔。”

刘景衍抬起头,眼前的女子熟练的做着女红,满头的琳琅珠翠闪着华光,他在这珠光里看不透眼前的爱人。

“朕还记得你第一次做刺绣,给朕做了一个长得像鸭子的鸳鸯香囊,现在的绣工倒是极好了。”

刘绮头也不抬:“这么多年也该进步了。”

“那再绣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好不好?”

珍珠步摇微微晃动,刘绮柔声道:“臣妾已为陛下绣好了二龙戏珠的香囊,里面放了些安神的香料,悦心,去拿来。”

刘景衍神色有些落寞:“绮儿有心了。”

将皇帝送出了永乐宫,一主一仆立在宫门,悦心小声劝道:“娘娘多少有些敷衍了,笑得也不走心。”

刘绮扬了扬下巴,转身回屋:“能笑出来也不是易事,去瞧瞧公主吧。”

“母妃。”

七皇子刘子晔对着刘绮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个时辰,母妃可是要去瞧菀妹妹?”

“正是,”刘绮道:“不是说会晚点来吗?”

“儿臣许久不进宫,十分思念母妃,处理完事务便过来了。”刘子晔又一欠身:“可是打扰了母妃?”

这样见外的话可不像亲母子。

七皇子的母妃出身低贱,生下他便力竭而死,由教养嬷嬷养到十几岁时才入到刘绮名下,刘绮三次身孕,前两次都出了变故,没有诞下幼子,只有最后一次生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公主,说来也讽刺,这竟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怎会,”刘绮道:“一起去吧,莞儿也时常念你呢。”

“儿臣带了民间的小玩意儿,妹妹定然喜欢。”

灵犀园在皇宫的偏远地区,离嫔妃的宫殿较远,若是没有差事,宫女太监们也不愿意过来。就是这样一个冷清宁静之地才最适合修养,也算是后宫的一片净土了。

“怎的坐在窗边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刘君菀放下书卷,抬起眸:“母妃来了。七哥今日闲下来了?”

刘子晔笑道:“是啊,总算有时间能进宫来瞧瞧你与母妃了。”

刘君菀,蜀国最尊贵的慧仁公主,父亲是当今的皇帝,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集富贵、美貌、权利、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若是再有一副康健的身体,那便是全天下最幸福快乐的小姑娘了。

刘绮拿了件披风披在刘君菀身上,刘君菀扶着刘绮的手臂,轻声道:“母妃扶我去桌边坐着吧,我想同母妃和七哥说说话。”

刘子晔也上前扶了一把:“哥给你带了一个惊喜,你猜猜看是什么?”

“京郊的果子?暖心斋的糕点?还是王家的糖罐子?”

“这么简单被你猜到就不是惊喜了。”刘子晔向门边瞟了一眼,一个侍卫抱着一只雪白的狸奴走了过来。

刘君菀的眸子瞬间亮起来:“狸奴!”

刘子晔拿着茶碗,笑道:“灵犀园偏远冷清,菀儿难免寂寞,这小家伙性子温顺,能陪你解闷,也不至于太闹腾。”

“七哥最好了!”

几人在灵犀园用了饭,回去的路上刘绮屏退左右,将一张纸条交给刘子晔:“瞧瞧这个。”

刘子晔看后神色微变,这是一份名单,上面详细记载了朝廷官员与四国擅自贸易的事。人员多的令人生寒。

“这是母妃从何处得来的名单?”

“一位投诚的盟友。”刘绮道:“这件事怎么办看你,前朝本宫不管,后宫的路本宫可以替你踏平。”

刘子晔停住脚步,对刘绮恭敬一拜:“儿臣谢过母妃。”

两人在永乐宫宫门分别,刘绮在宫门处站了很久,看着刘子晔渐渐远去,看着路过的宫女太监低头走过,看着红墙绿瓦和被囚禁的天空。

刘绮闭着眼,感受着晚风,似乎只有风才能让她感受到自由,可惜头发被珠翠禁锢着纹丝不动,动的只有她的白玉珍珠耳坠与名贵的蜀锦衣袖。

“终究是不敌东潼关的风。”

……

霍斯御石林

元书祎的军队除了第一天抢亲的时候大获全胜,后来的几次战役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霍斯企图与羌国联盟,被尾思越缇的士兵截住了情报,但蜀塔联盟各国都看在眼里,羌国已经与西凉交战,金募国也开始集结兵马,只待时机。

士兵恶战了几日,个个都没了精神,风尘仆仆的守在御石林。

此刻深夜,元书祎抱着剑靠在巨石上休息。

不远处的篝火晃动,噼啪作响,火光带着来人的影子映在元书祎的脸上。

血腥从第一次交战便没有停过,来自敌人的鲜血,来自战友的鲜血,来自自身口腔里的鲜血。

这些血腥组成回忆变成了梦魇,尸首未归故里的兄长,闹市惨死的好友,推自己落崖的朋友,并不熟悉的女子的哭诉,还有尾思越缇嘲讽的笑。

可元书祎能怪谁?造成这一切惨剧的人是谁?

尾思越缇吗?他也只是受命的将领而已。

怪刘景衍?怪房州城百姓?怪……秦砚辞?

元书祎猛然睁眼,拔出腰间的匕首如厉风般刺了过去——

秦砚辞架住了元书祎的手臂,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道:“是我,阿辞。”

元书祎当然知道来者何人,她只是想借着发作的蛊毒宣泄一下情绪。

她有些不满,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承受这些事,凭什么秦砚辞可以清风明月,不染尘埃,她却要满身血腥,如坠泥潭?

元书祎泄了力道,将匕首插回腰间,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这里血腥味太重,我梦里恍惚,以为身在地狱。”

秦砚辞往元书祎身边一坐:“以为我是恶鬼?”

元书祎瞧着秦砚辞雪白的衣衫,笑道:“我这样的人,才会让人觉得是恶鬼。”

秦砚辞看着她:“可你不是。”

元书祎与他对视,眸子里跳动的火光让人看不真切眼底的情绪:“如果是呢?”

“那我与你,共赴地狱道。”

元书祎眸子一凝,神色却未变,只是将头靠在身后的巨石上,看着天幕的繁星:“可人间有暖阳,有明月,有繁星,人间这么好,就别走什么地狱道了。”

秦砚辞嗯了一声,抬手将浸了药水的手帕盖在元书祎脸上的伤口:“伤口小,就不在意了吗?”

“确实没顾上。”

“你睡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元书祎嗯了一声,闭上眼,任由秦砚辞捯饬她。

那时的秦砚辞并不知道,元书祎所说的不走地狱道,只是针对秦砚辞,而元书祎自己,除了此路,便无他路了。

蜀塔结盟的军队叫做逐鹿军,秦砚辞的回归重新激起了士兵们的战斗力,整个大军分为三路,秦砚辞带领镇西营从御石林北部的西大岭进攻,尾思越缇带领塔军南下吉斯河占领要塞,元书祎带着主力部队直捣霍斯王庭。

三路同时进攻,打了一个多月,竟然只有尾思越缇那路算顺利,元书祎和秦砚辞的进攻都受到了顽强的抵抗。

主帐内,元书祎和几位将军商议战略部署,赵昌河严肃道:“霍斯多巨石,修筑的城墙极其坚固,我们的器械不足以强攻,而且粮草也不支持打持久战。”

“我建议不要直接攻城,”许书言道:“还是用夜袭、偷袭等迂回战术比较好。”

范老七烦躁的挠了挠头:“霍斯的城池太高了,咱们架个云梯都费劲,就算是夜袭也不管用吧?”

“别急,”元书祎等他们该说的都说完了,才冷静的敲了敲舆图:“我有个计策。”

赵昌河眼睛一亮:“就等你这句话呢!”

“既然我们攻不下城池,那就绕过它好了。”

众人皆是一愣,几个老将军立刻就炸了:“大帅您认真的吗?”

元书祎点点头。

“不行!”何武道:“古往今来,能成功绕过敌国城池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背腹受敌全军覆没啊!”

“有道理,但我还没说完。”元书祎道:“军队分两路,一路继续攻城,但这只是表象,另一路带重兵悄悄绕过城池,这也是表象,重点在于小坨林的伏击。”

一听有伏击众将来了精神。

“我们佯装攻城,实际要绕过城池的消息要让敌方知道,对面的主帅是铁达斯尔,一个身经百战且骄纵自大的老帅。”元书祎笑道:“他瞧不上我这个年轻人,我能杀掉他们太子是因为他们的太子也只是个皇室废物,我久攻不下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得到我带兵绕城的消息他能信个八成。”

赵昌河沉思道:“可是在人家的地盘设伏击也不是易事。”

“暗字营,”许书言道:“对吗?”

暗字营是元书祎亲手创立的特别军营,这个营的兵与在战场光明正大厮杀的士兵不同,他们是类似于暗卫的伏兵,就是为潜入、设伏而生的。

“他们已经成功潜入,我还需要一支前锋队,引铁达斯尔入局。”元书祎沉下眼眸:“此局只有一个目的——斩杀铁达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