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再一次见到星星是在两个月以后的音乐学院门口,那天老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面试的结果不理想,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音乐学院门口,就好像一条公狗若有若无的闻到了母狗的气息一路追随一样,老沙正准备像一条公狗在一个奶茶店门口停下来闻一闻气味确认母狗的方向时,就看到了星星。
当然,还有花和尚,虽然他戴着一头乌黑的假发。
假发,就像一个临时性的简单外科变性手术,可以让一个男人变成女人,同理,也可以让一个和尚变成俗人。
花和尚这个俗人当时正搂着他的麻生希在奶茶店的角落里嘴对嘴的互换几千万个细菌,老沙就这样隔着玻璃盯着,就好像小时候看动物世界,老沙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细菌杀不死这两个人,却还能让这两个人看上去恨不得生吞了对方一样。
星星发现老沙的时候,老沙正贴着玻璃仔细观察星星像喝醉了的表情,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恍惚间老沙觉得好像星星靠得越来越近,穿过人群,穿过玻璃,穿过那一丝陌生形成的隔阂,他和她合二为一。
此刻,老沙觉得星星是他的女人,而花和尚搂着的是花和尚的麻生希,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也不应该是同一个人。
但,偏偏是同一个人。
对出现这种想法,老沙自己都认为自己很流氓,但老沙忍不住这样想,星星身上似乎有这样一种魔力,这种魔力能让老沙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与现在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那个人像吃了几十年生蚝,像吃了几十年狗肉,像吃了几十年韭菜,像打了几十年鸡血,阳气十足,兽性大发。
当星星和花和尚结束几千万细菌的交换时,老沙已经离开了,老沙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们,虽然他很想知道他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他甚至变态的想知道如果他们在谈恋爱,现在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在老沙看来,谈恋爱就分为“谈”、“恋”、“爱”三个程度,“谈”,靠嘴脸,要么你有一张好看的脸,要么你有一张会说话的嘴,兴趣才会被提起;“恋”,靠肉体,感观上的享乐和肉体上的快感必然造就贪恋;“爱”,靠灵魂,共同的频率和契合的感应让你恍惚对方好像就是你自己。
一段感情好不好、深不深,关键是到没到“爱”这个程度,而无关是否在一起,也无关美貌,更无关欲望。
有些人一辈子在一起,却从未一起过;有些人分手了很久,却从未分开过。
因为爱深入在灵魂里。
因为爱深入在灵魂里,所以老沙觉得,爱应该是含蓄的。
以前的人喜欢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喜欢说“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现在的人动不动就喜欢说“我爱你,带着信仰的虔诚和诸神预示的命中注定”,明眼人一看,两个品种。
以前说我爱你,含蓄,能直接说出爱都是奢侈品。现在说我爱你,奔放,随时随地可以把我爱你吐出来,典型廉价品。
世上本没有廉价品,供给的多了,就成了廉价品。
现在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为何生活越来越好离婚却越来越多?当爱太廉价的时候,持续性的供给只会成为束缚,不婚主义者将盛行。
如果花和尚他们真的已经开始谈恋爱,老沙希望他们只是在靠嘴脸“谈”恋爱,不是靠肉体谈“恋”爱,更不是靠灵魂谈恋“爱”。
老沙甚至认为靠肉体谈“恋”爱都无所谓。
在老沙心里,如果只用了肉体,最好也不过几晚上。但如果是用了身体,最少也是一辈子,这一辈子再也忘不了那个人。
身体,是肉体上有灵魂。
希望他们只是谈谈而已,老沙就这样自己欺骗自己的想着。
自己骗自己,估计是人世间最大的骗局。
但如果能骗一辈子,或许,也将是人世间最成功的骗局。
老沙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骗子。骗子两字无关褒贬,相反更含艺术。但骗别人违法,骗自己慰心,很多人都生活在自己的骗局里,像老沙一样骗自己至少还能给自己留一丝幻想。
骗自己,能装饰自己的梦。
花和尚第二天傍晚就来找老沙了,戴着一头乌黑的假发,老沙自从被开除之后,一直在家投简历找工作,但在这种内陆小城市,好岗位大都是萝卜坑,老沙没有拔萝卜的能力,也没有拔萝卜的勇气,至于种萝卜,就更不用说了,老沙一没家底做肥料,二没背景选坑位,自然做不到量身定做、量体裁衣,而自从得知上一份临时工工作都是父亲托人找的之后,老沙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敢再要父亲帮忙了。
花和尚和老沙带着一瓶酒和油炸花生米跑到了楼顶,花和尚看了一眼四周,眯着眼睛对老沙说这里都是你尿的味道。
老沙心里想这花和尚怕是狗鼻子,老子在这楼顶就小便过一次,他就能闻出来,要是哪天不小心动了星星,他会不会也闻得出来?
老沙突然不敢往下想了,他怕花和尚知道下死手。
老沙带着花和尚坐到水箱上,老式房子的楼顶常见的建筑,却成了老沙这么多年唯一的根据地,花和尚喝了一口酒,说在这里适合看星星。
老沙笑了笑,抿了一口酒,心里想,这里更适合想星星。这两个月以来,老沙不知道脑海里多少次出现过那张面孔,那双勾人的眼睛始终像一对永不熄灭的星星时刻发出耀眼的光芒吸引着老沙。
老沙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想起了那几千万个细菌被交换的场景,心里醋味十足,想转换频道,随口问道:今天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花和尚也笑了笑,抿了一口酒,反问道昨天在音乐学院门口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老沙点了一根白沙,说当时你们那么投入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花和尚突然觉得这样聊下去会有点尴尬,也不再追问,就静静的看着天空,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老沙没办法,也只能陪着一口一口的喝,天空中的晚霞也像喝醉了酒一样,一瞬间红了整个天空。
花和尚又一次喝醉了,这次是花和尚自己喝醉了,老沙不敢醉,他怕喝醉后和花和尚不小心说了什么,他怕惹恼花和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据说上次那个五个人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恢复某些功能。
老沙目前暂时还不想当皇帝身边的小红人。
小红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毕竟他们曾经付出了割肉的代价。
于是酒喝完的时候,老沙开始装睡,花和尚叫了老沙好几次,老沙都没有应答。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更何况是一个喝酒装睡的男人。
这个道理花和尚似乎不懂,也许花和尚还是太年轻,社会这位老师又晚教育了他好几年。
老沙突然很想当一当老师,教教花和尚这个学生,可还没等老沙进入状态,就感觉背后一阵阴风,接着老沙飞了起来,恰巧落到了水箱的墙角,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所有的酒就这样像老蔡逃窜式访问美国一样在胃里逗留不到一小时就出来了。
花和尚看着老沙吐完,对老沙说:我他妈特讨厌装睡的人,你怎么不接着装死呢,装死我就把你埋了。
老沙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撑得站直了腰,瞪着眼睛,指着花和尚说:你试试。
说完老沙就头也不回的准备往下走,忽然一瞬间老沙感觉到了熟悉的信息,背后又传来了一阵阴风,接着老沙后翻式的飞了起来,像个抛物线又恰巧的落在水箱的左上角,老沙刚一抬头,就看到右下角那一堆呕吐物。
很显然,花和尚又动手了。
老沙突然为自己的鲁莽很后悔,社会这位老师没教好的原来是老沙,这花和尚是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后来老沙才知道,花和尚能出的牌只有一张,但是这张牌一出就是王牌,那就是拳头,花和尚说拳头到哪都能解决麻烦,能用拳头解决的麻烦绝对不麻烦。
如果一个人只有一张牌,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永远出不了牌,如果一个人只有一张牌而且还是一张王牌,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一次性出完牌。
老沙在一瞬间顿悟了,就像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出苦行无益于修行一样。
花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老沙一个人在屋顶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已经亮起,也亮起了夜幕下蠢蠢欲动的欲望,楼下人来人往鱼贯而出,走向各个灯红酒绿场所,老沙突然觉得灯红酒绿与这个天台显得格格不入,自己与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老沙感到有点孤独,但他不知道怎么驱赶孤独,他宁愿就这么安静的呆着,点一根白沙,吐一层层烟圈。
也许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修行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修罗场,只是老沙更愿意在天台,就算是虚度,虚度也是一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