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北落师门(01)

井盖坠地,向匡咯血道:“实在受不了……”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歪戴儒冠怔觑,信孝拿着茄子投询:“你有没有事?”

瓜皮小帽那厮抬起胳膊硬挤筋肉,回答:“我没事儿。毕竟年轻有为……”光头圆脸胖子挤在其畔低哂道:“没问你,况且我看你并不年轻,嘴上分明有两撇鼠须……”

虽仍耳鸣未息,我感到稍许欣慰:“还好你们也跟着一起跑过来了,快看向匡有没受伤?”

向匡难抑苦闷道:“所幸先前拾取此套防护胄傍身,尚无大碍。但我不想再经历多次循环折腾……”

“谁想?”有乐伸扇拍打道,“只怪长利手快,急着推开门,然后又一骨脑儿涌进来……”

恒兴搀扶向匡,兀自不安地回望,在旁说道:“后面似有东西追,怎能不急着跑避?”

“什么东西追来?”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匆随其后惕顾道,“那个悬浮出没无定的圆球么?可我看见它留在那边忙着跟谁开干,并没余暇旁顾……”

长利憨瞅道:“有几个笑眯眯的老头跟在信孝后面。”

“糟糕!”有乐定睛一瞧,不由懊恼道,“他们怎竟也尾随而至?都怪信孝先前乱唱一气,因其人靓歌好,难免招蜂引蝶……”

小皮索捧着盒子提醒道:“年代不同,别让他们跟着,快撵回去!”

“然而那个通道不见了,”信孝来回察看墙壁,抚来摸去,一迳不安地觅觑道。“门都没有。”

长利愣望道:“这是哪儿呀?瞅似有所不同……”

“你看那颗孤独的亮星,”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立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指着窗户外的夜空说道,“其周边数颗较暗的星辰所呈形状似鱼,好像我在希腊一带看到的‘南鱼座’。”

“我在罗德岛也观察过,”小皮索捧盒仰瞧道,“南鱼座属于古老的托勒密四十八个星座之一。最亮的那颗是南鱼座的主星,东方人给它取名为‘北落师门’,其拉丁文名来自古阿拉伯语的转写,意思是‘鱼嘴’,这也指明了北落师门大约位于南鱼座的具体位置。它是除太阳外,在地球上能看到的第十八位亮星。太阳系外巨形恒星‘北落师门’周围布满尘埃,此前从‘哨塔’观测到其中有至少三道尘埃环结构复杂。尘埃云中已经产生了行星,都比火星大。其中围绕着北落师门的岩屑环显示一颗行星出现异常,它的噪点信号彻底消失且再未被发现。而在异域神话中,那是被古神封印的场所。这对召唤者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后果可能会立即发生强烈爆炸,化作一片火海。”

恒兴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想起了,德川家族世代的家传宝物,也是其家族的克星——北落师门,一把三尖两刃叉。”有乐摇了摇扇,啧然道:“谁看见真有此般好物?所谓‘妖刀传说’多半也是他们三河那边神吹的……”

“我们魏国亦有称为三河的地方,”向匡抬眼眺望道,“我曾去过那一带,每当凉爽的秋天来临之际,北落师门是星空中一颗孤独的星。”

瓜皮小帽那厮走到窗边说道:“在秋夜的南方天空中,引人注目的亮星大概只有北落师门和土司空。而且北落师门是一颗孤独的星,周围再没有其他的比较亮的星,作为秋夜南天中不多的一颗亮星,北落师门自然受到了极大地重视。在古代,看待一个国家的军队是否昌盛,出兵打仗如何,国家是否安宁,都可以通过此星占卜得出。《晋书·天文志》称,北落师门即‘军门’的意思,‘师门’指军门,‘北’指方位,‘落’是指天之战场上那些藩落篱笆等布防设施。值得一提的是,汉代长安城的北门就叫做‘北落门’,其意义就是来源于这颗‘北落师门’。”

“宿在北方,位属北宫。”向匡仰瞧道,“《史记·天官书》早就发现‘旁有一大星为北落’。《开元占经》引郗萌指出‘羽林西南有大赤星,状如大角,天军之门也,名曰北落,一名师门。’荆州牧刘表认为那里有异常……”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启口欲语,光头圆脸胖子瞪他一眼,先即说道:“最大的异常不仅因为那里的主星巨大,尤其是笼罩在浓郁尘埃云内某个深藏不露的东西,不时泛耀流光辐射。古代波斯将北落师门,毕宿五,心宿二,轩辕十四称为四大王星,非但因为这四颗星距离黄道很近,几乎均匀的分布在黄道上,而且有些恒星其巨难状。”

我抬头懵看,小皮索捧盒在旁解说:“南鱼座是三个被看作是鱼形的星座之一,另外两个是双鱼座和剑鱼座。南鱼座的亮星‘北落师门’位于黄道附近,它和同样处在黄道附近的金牛座毕宿五、狮子座的轩辕十四、天蝎座的心宿二这四颗亮星,被合称为‘四大王星’。北落师门周边围绕着一圈圆盘状尘埃云,甚为厚阔宏大。在希腊神话中,南鱼座是美神阿佛洛狄忒的化身,她为了逃避大地女神盖亚之子巨神提丰的攻击而化为鱼形,潜进河中。事后宙斯将阿佛洛狄忒首先化身的鱼提升到空中成为南鱼座,至于她和厄洛斯化身的双鱼则称为双鱼座。”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启口欲言,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将他挤去一边,凑过来绘声绘色地叙述道:“根据希腊神话,诸神在举行盛大的宴会时,突然宙斯的死敌——畸形妖怪‘提丰’张牙舞爪地蹿了进来,它身高几十丈,长着一百个头,口吐烈焰向诸神发起攻击。众神大惊失色,四处逃窜。奔逃中诸神凭着各自的神通,变化自己的形象。宙斯变作一只公羊,赫拉变成了一头母牛,太阳神阿波罗变成了一只乌鸦。美神阿佛洛狄特变成一条鱼跳进尼罗河或幼发拉底河。事情结束后,宙斯把这个由美神变化的形象升上天空,成为‘南鱼座’。眼下这条鱼正大张着口痛饮甘尼美提斯的宝瓶里流出的美酒呢!”

瓜皮小帽那厮站在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前面仰喟:“秋季的亮星很少,因而在南天,它简直是最亮的一颗。周围一大片暗星的映衬下,它显得光彩夺目,鹤立鸡群,可又带给人一丝孤独的感觉。”

旁边多了个人,卷发油腻,手拿酒杯,同瞧窗外,不无纳闷道:“我怎没留意到天上有你们热烈谈论的什么星座?”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缓缓抬手指了指,我随长利他们一齐怔望,有个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走来招呼:“欢迎光临热盆浴时光别墅。”

瓜皮小帽那厮愕觑道:“这是谁呀?”

有乐伸扇拍打,惊讶道:“梅塞纳斯,你怎么也在这里晃悠?”

“请把‘也’字去掉,”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笑觑道,“这是我家。”

长利愣问:“刚才一转眼间,如何跑进你家里来了?”

“早就邀请过,”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热情地说道,“随时参观我再度完成装修的埃斯奎利诺山热水浴池豪宅,和屋大维一起陪我吟诗畅饮,不醉不归。”

信孝伸茄一指,转面悄询:“那是谁?”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拍了拍窗边乱望夜空的卷发油腻青年,介绍:“认识一下,阿格里帕。他有一个姊妹波拉在那边玩水,瞧见没有?波涛汹涌的那个……”

瓜皮小帽那厮忙瞅:“哪呢哪呢?”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指点道:“苑廊前边的碧池。屋大维他妹也在……”

有乐闻言却似不安,瞥我一眼,抬扇遮掩,慌欲溜避。

因见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在旁显得满面困惑,信孝闻茄悄谓:“这些皆乃比你所处年代更早的风云人物。梅塞纳斯是罗马帝国皇帝奥古斯都亦即元首屋大维的谋臣,著名的外交家,同时还是诗人艺术家的保护者。诗人维吉尔和贺拉斯都曾蒙他提携。他的名字在西方被认为是文学艺术赞助者的代名词。”

我环顾四周,讶瞧道:“他家好像传说描述的宫廷一样,看上去真阔绰,气派十足。”

信孝拿茄指着窗外说道:“梅塞纳斯的花园非常有名,它坐落于罗马七山丘之一的埃斯奎利诺山。据称其乃罗马最早建有热水浴池的豪宅,塞内卡亦曾批评其奢华。”

小皮索捧盒低哂道:“浮华无度,远胜我家。便连埃及王宫在舒适享乐方面也未必能比他会玩……”

“梅塞纳斯出身良好,”信孝嗅着茄子说道,“有伊特鲁利亚血统,家境富裕。早于公元前四零年,作为谋士,他促成了屋大维的第一次婚姻,并参与了恺撒死后屋大维与布鲁图派的妥协,以及屋大维与安东尼的联盟。梅塞纳斯终身仅为骑士,没有任何形式的官衔,既为奥古斯都的密友和顾问,梅塞纳斯一直受到奥古斯都的信任。皇帝征战四方时,他经常受命代其在国内监执权力。但是在后期,这对老友的关系日趋冷淡,据传奥古斯都与梅塞纳斯的妻子特伦西娅有染。即使如此,梅塞纳斯仍指定奥古斯都为其唯一遗产继承人。”

瓜皮小帽那厮转觑道:“我亦曾听说其人事迹。身为皇帝之友,不图官位,而有权势。不图名利,却留传千古。”

信孝闻茄称然:“梅塞纳斯一向以资助诗人闻名。公元前三九年,维吉尔把贺拉斯介绍给他,梅塞纳斯慷慨地提供了资助,甚至包括一幢萨宾山的房产。贺拉斯颂歌的第一首即献给了梅塞纳斯。他资助文学,并非为了虚名或盲目追捧,而是出于更高的考量。他慧眼识珠,让最有才华的诗人为新秩序所用。梅塞纳斯以自己的直率和诚挚赢得了身边这群天才们的尊重,也通过他们的作品获得了不朽的声名。梅塞纳斯本人亦写作诗歌散文,不过他的写作才华显然不及他的识人眼光。他的一篇写反奥古斯都者的诗歌曾被奥古斯都本人嘲笑。梅塞纳斯还发明过一套速记法……”

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纳闷道:“其似有钱的罗马人。我怎竟没听说过?”

“因为他们活跃的年代在你死后,”信孝闻茄笑谓,“他帮助屋大维立足于波谲云诡的权力斗争之中,选择正确的时机结盟,特别是后三头联盟时辅佐屋大维制定了赢得人心的策略。对于奥古斯都上台后迅速建立新秩序,他也贡献巨大。有人形容,他‘危急关头机警活跃、富有远见、行动果决;闲暇时分则奢华纤弱更胜女流’,贺拉斯的文字中似亦暗示梅塞纳斯不如一般的罗马人强壮。”

瓜皮小帽那厮伸出胳膊,硬挤筋肉呈示给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瞧。

卷发油腻青年亦抬起虬肌雄壮之膀,瓜皮小帽那厮自感相形见绌,恼啧一声,匆忙收手。卷发油腻青年却先拉住,执握说道:“玛库斯·维普撒尼乌斯·阿格里帕。爱好:军事,科学。特长:军事指挥,格斗,建筑学,地理学。请问你是……”瓜皮小帽那厮挣扎道:“放开!我来自南海之滨,虽说年轻有为,却时运不济,屡应童子试不中,又应乡试不中,此后开始接触西方文化,采购地球图,一个人到西樵山白云洞读书,胸中燃起了奋发图强之火……”

“我心中也有一团火,”卷发油腻青年目光炽烈的说道,“虽然出身平民,成长于罗马城郊,一直不甘平庸度日。所幸与屋大维同龄,属于童年时的挚友。陪他奔赴恺撒麾下担任骑兵军官,然后我参加了对抗加图以及败退阿非利加那些共和派的战斗。恺撒在战役结束返回罗马,收养了屋大维。当恺撒在罗马巩固权势之际,他让我与屋大维随同马其顿军团往阿波罗尼亚学东西。一并前往的还有恺撒的友人之子梅塞纳斯。”

信孝闻茄说道:“这三个青年在应恺撒之命远离罗马期间发展起了一种亲密的友谊。他们毕生在一起携手并肩前进,直至公元前一二年三月阿格里帕五十一岁卒世。罗马为其举行盛大葬仪以资铭记。奥古斯都本人服丧月余,并亲自监督他的所有孩子的教育,甚至收养了老友的后人。阿格里帕的平生杰作包括亚克兴战役,击败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与童年好友屋大维共同缔造罗马帝国;全新营建罗马城、扩展公共浴场、修筑万神殿等不朽功业。尤其是在地理学科领域。在他的监督下,恺撒梦寐以求的帝国全面勘测予以实施。他绘制的一份圆形地图,随后被奥古斯都镌刻于大理石上,置于他姊妹波拉建造的柱廊中。”

“波拉在那边玩水,”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笑觑道,“青春奔放,无忧无虑的岁月真好!”

瓜皮小帽那厮不觉往前移步,眉飞色舞地投觑道:“还真是会玩,那些小男小女把你这儿折腾得热火朝天……”信孝转茄询问:“那边为何有火光一闪一闪?”

恒兴表情严肃地观察道:“有人在喷火。”向匡拾起井盖,抬着遮挡胸前。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亦端铳瞄准火光跳烁的方向,但听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邀请来园子里助兴的贵霜人表演喷火、波斯人耍蛇、埃及人在玩回旋镖而已,全是他们各自在行的把戏。”

卷发油腻青年眺望道:“但我看见有些诗人也在池畔痛饮烈酒然后喷火,皆玩得不亦乐乎……”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闻言似自不安,忙问:“维吉尔去哪里了?怎不拉开他那些文坛骚客同行……”卷发油腻青年往高处一指,回头告知:“他们又搬跷跷板爬上屋顶蹦踩,玩高空跳水……”长利憨瞅一会,转头说道:“那边好像很危险。”

瓜皮小帽那厮啧然道:“看似危险的场合才更好玩。况且真正的危险往往是看不到的……”

“大家不要挤去凑热闹,”恒兴一边梳头,一边提醒。“如此狂欢,恐会乐极生悲。莫忘记弘治元年、永禄二年、元龟四年等悲摧岁月,咱们家中发生的历次狂欢失控之事,以及天正元年你们在我那里点燃的火灾,别以为我不晓得‘罪魁祸首’是有乐和长利……”

有乐伸扇拍打道:“你家烧毁整片老屋的那场‘走水’明明是信包点烟引起的……”恒兴拔梳冷哼:“谁往信包的烟卷棒儿里悄悄塞进一根小鞭炮?”长利抬手欲指,有乐将其打回。

“你出生那时,”信孝拿着茄子在我旁边悄声告知。“公元一五五五年三月十六日,亦即咱们那里的弘治元年二月十三日,我家大乱,发生严重失火,至今凶手不明。”

我转面愕觑道:“你怎竟连我生日亦记得这样清楚?”

“因为印象深刻,”有乐摇扇叹道,“信孝的爸爸后来常告诉他,那是其父的亲弟弟信行引发的‘家变’,由于心怀不满,林秀贞、林通具、权六等人亦有份在家中闹事,最终被信孝的爸爸镇压……”

恒兴往脑袋使劲拔梳,唏嘘道:“虽然那阵子家中火灾不断,但皆比不上有乐、长利、信雄和信孝他们从襁褓里长大以后,清州发生的那些非自然‘灾变’厉害,包括信雄跑去势州堵溪捉鱼造成的人为旱涝失常,甚至水灾……”

“幸好前次你们没应邀前来,”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在旁笑谓,“未能赶逢我家失火的上一次狂欢盛会。此后我再度全面重新翻修,阿格里帕和他姊妹波拉亦帮忙营建……”

信孝闻茄转询:“他姊妹属于‘建筑能手’是吗?”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抬手遮腮,小声告诉:“同时也是‘搞破坏’的能手。你看她把我精心设计的跳水装置弄到了屋顶上,变化出更多花样……”

瓜皮小帽那厮按捺不住欲往,雀跃道:“你看她在那边有多活泼!我喜欢活力四射的小洋妞,忍不住想泡……”向匡抓辫子将其揪回,低言告诫:“咱们先前从浴场溜走仓促,多皆著衫不整,你尤其衣不蔽体,休要乱去招惹人家。”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光膀徐徐转觑,有乐伸扇拍头道:“谁叫你们急着不拿衣服就跑?”

长利提包憨瞧道:“所幸我先已从橱柜里抱出一大团东西,除了裹在外层的浴巾以外,不知其中有谁的衣物?”

恒兴他们纷纷凑近翻看,我另外掏药给向匡,用以内服外敷,顺便询问伤势。向匡告知:“还好先前那位嘴罩吸管的老者除下防护胄给你,而你又匆置于我旁边,我便拿来套在身上,抵御震荡似甚管用。”小皮索捧盒转觑道:“其属未来之物,我在哨塔见过有人穿著傍身。扳按肩上的钮扣,会有个奇妙的头盔冒出来罩住脑袋……”

向匡抬手欲摸肩侧,有乐一扇拍腕,叮嘱道:“先别引人注目。回魏国之前记住脱下来,交给我埋掉它。不要带去河南,包括你手上那个来自土耳其的井盖……”

“撒旦在哪里?”信孝颤茄乱望,口中猜测道,“他是不是炸死了?”

“理论上有两种可能,”向匡肩后转出一个小球儿,闷声闷气的咕哝道,“就像薛定谔的那只猫。”

众皆懵问:“谁的猫?”

“薛定谔的猫。”小球儿闷腔告诉,“不过根据我的推算,虽似明显中计,然而撒旦应该不会被坑,反倒很像故意将计就计,趁机脱困。”

恒兴梳着头问:“谁设的计?”

小球儿在向匡肩膀低声回答:“不清楚。但我看出那地方有个预设的局,突然被撒旦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精密安排……”

“倒也应了那句话,”信孝闻茄凑觑道,“计划不及变化。你是谁来着?”

“不妨叫我‘界外球’,”小球儿郁闷道,“因为我明显出界了。不应该在这里……”

信孝探问:“先前那个‘乌龙球’跟你属于什么瓜葛?”小球儿闷哼道:“没关系。只是同属‘智珠’族群而已,他只会打打杀杀,思考能力差……”

“就跟安东尼一样,”卷发油腻青年在前边转望道,“他无法集中精神专注思考,根本比不上梅塞纳斯,能在喧嚣的场合保持一如既往的心绪平静,至于智计方面,更别提比肩屋大维那般心机深沉过人……”

小球儿悄又缩隐于后,向匡转头乱觅无获。恒兴低哼道:“然而我看安东尼似更顺眼一些,倘若咱们在这里先干掉他那几个潜在敌手,不知能否帮他最终取胜?”

“休想扰乱历史脉络。”有乐伸扇拍打道,“就算你真能帮安东尼干掉别人,我觉也不管用。最终安东尼仍要玩死他自己,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毕竟屋大维这种人,才算得上堪当其任……”

卷发油腻青年闻言微笑道:“很高兴咱们看法差不多。难怪梅塞纳斯说他跟你一见如故,急着要约你相会于埃斯奎利诺山之巅,一同跳进最高处那个古老的热浴盆,通宵盘桓畅叙……”

有乐见我和信孝他们皆显得疲乏难支,便摇扇说道:“既是友好访问,当然要好生盘桓,不急着走。”

长利在我旁边揉搓眼皮,摇头说道:“累得走不动了。想走也走不成……”

“想住多久都行,”卷发油腻青年急要把盏言欢,欣然道。“梅塞纳斯这里有的是好吃好喝……”

我在窗台上侧身坐着打呵欠道:“这里应该好玩,不过已很疲倦,一坐下就犯睏,刚才站着也迷迷糊糊想睡,闹不清身在何处……”卷发油腻青年捧来一盘葡萄,搁我旁边,含笑告知:“此是梅塞纳斯的私邸之一,这厮到处皆有宅第,随便居住无妨。那边还有许多瓜果和饮品,大家想吃自己去拿,都别客气。酒在外面摆列,从左到右分为烈酒、甜酒之类,也可以混合着喝……”

“可惜来得匆忙,”长利憨笑提袋伸递道,“没带什么礼物,要不先收下这些土耳其澡堂零食……”

小皮索捧盒说道:“到梅塞纳斯这里玩,不需送东西给他。”

卷发油腻青年转瞧道:“明知收礼等于格局小,那你捧着两盒什么点心上门?”

“并非点心。”小皮索煞有介事地揭盖告诉,“里面有两个小型天外来客的尸体,想找地方举办展览。元老院把我撵出来,不让做此类活动……”

卷发油腻青年探觑道:“然而瞅似很假的样子,你拿来的这玩艺儿做工太粗糙了罢?”

小皮索恼道:“一定要长得精致才行吗?它本来就是这个德性,无非外观粗陋一点。若论形像精致,谁比得过梅塞纳斯?”

我转头望见一起穿越过来的秃汉在廊间堵人悄问:“要盘不?”有个毛发凌乱的骚客凑询:“什么盘?”

秃汉抬手遮嘴,低声透露:“希腊古董盘碟,人文艺术底蕴深厚。专题为春宫系列。每碟主打一个动作特写,形像栩栩如生。”说着拉开衣襟,掏取随身揣藏的匣子打开,招呼顾客往墙角稍加展示。毛发凌乱的骚客探瞅道:“才一个动作?”

“我就知道你必然意犹未尽,”眼见钓起了骚客的胃口,秃汉乘机拿捏道,“想看全套,便买一整个系列回去。里面有好多张盘,适合收藏……”

“不要在诗人云集的高雅场合鬼鬼祟祟地售卖那些盘子,”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忙于拉客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撞开,挤过来指着窗外的盛会场面说道,“此处充满名媛,以及那些富得流油的贵妇,适合我为自己的原创诗集拉赞助,你别在旁边搞那些勾当,降低我的档次与品位。”

秃汉恼火推搡道:“我向这班文艺界名流叫卖自己随身携带的古典动作形像艺术盘子,进行雅俗共赏的有益交流,你去摆你的摊。谁碍着谁?”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踉跄踢打道:“总之离我远点儿,不许出现在我与名媛交流或跟贵妇互动的视线范围内。”

光头圆脸胖子在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旁边摇首低嗟:“觉不觉得那两个俗人拉低了我们整体的格调?”

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转询道:“那对宝是谁来着?”恒兴使劲拔梳子,忙碌道:“四处找人谈赞助的那小子是苏拉,往角落里卖盘子的秃汉名叫秦纳。别以为年轻时他们就这点儿出息,谁料将来很不得了。尤其是苏拉,令人闻名丧胆……”

卷发油腻青年指着墙壁上的雕塑群像,加以介绍:“马略、苏拉、秦纳,罗马著名的三位军事统帅。数十年前,他们击败日耳曼人。但是罗马社会也因募兵制的实行发生变化,史称‘马略改革’。成为职业军人的士兵越来越依附于有威望和能力的个别将领,军队成为个人的弄权资产,最终罗马逐渐踏上共和没落之途。马略晚年与苏拉的斗争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亡命在外,流离颠簸,数次面临死亡,都神话船地幸免于难。最后在靠近非洲大陆的一个小岛落脚,征集到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等候时机的到来。苏拉率军出征东方离开罗马后,由于秦纳反对苏拉的主张,遭到苏拉门徒的镇压,秦纳逃出罗马,在意大利各地募集军队准备与苏拉派较量。马略闻讯,立即渡海登陆,与秦纳汇合一起,向罗马进军,包围了首都并切断粮食运输迫使元老院不得不投降。他们实行前所未有的骇怖统治,宣布政敌不受法律保护,搜杀苏拉党羽,致使许多著名人物和无辜者惨遭杀戮。公元前八六年,马略第七次当选执政,然而任职不过十几天随即病逝。苏拉率领庞大舰队反攻罗马之时,马略和秦纳已先后去世。新的内战开始了,这片大地再次陷入深重的灾难……”

小皮索捧盒在我旁边告知:“雕像展示马略和苏拉一起活捉朱古达,尽管事实不是这样简单。”

“马略出生在罗马远郊的一座村镇里,”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提一桶煎鱼走来放到我旁边,转望壁画,唏嘘道。“他的父亲以给地主当佃农为生。贫穷的早年生活打造了马略勤劳直率、吝啬凶残的复杂性格。马略很少接受教育,对学术毫无兴趣。后来马略投身行伍,跟随小西庇阿征战西班牙,他作战勇敢,能够吃苦耐劳,受到统帅重视,得到提拔。战后仍然步步高升,历任参将和军队财务官。对此马略并不满足。为求更大发展,他出任行省总督等各种公职锻炼了才能,并且使他积累起相当财富,得以跻身骑士行列。甚至还与古老的贵族世家联姻,娶了恺撤的姑母尤利娅。但是征战北非之时,马略与副将苏拉两人之间从此有了矛盾,为日后罗马内战播下了不祥的种子。由于日耳曼人进攻终被打败,马略成了罗马最有声望的人物,人们赞颂他拯救了意大利。”

小皮索捧盒向我笑谓:“几面壁画分别呈现马略渡海与秦纳胜利会师,以及苏拉洗劫希腊庙宇,形成强烈的倾向,与鲜明的对比。”

“虽说读书少,”卷发油腻青年拈出一尾煎鱼,浓沾蘸料,递给我尝,自又另取一条熏鱼,涂抹蜜罐红沫,拿在手上说道,“马略治军,贵在身体力行,纵然当了统帅,仍旧能与士兵一样过艰难的生活,亲自挖掘壕沟,建造营寨。他赏罚分明,但看功过,不问亲疏。这些作风使他深受士兵拥戴,都乐于服从他的命令。马略十分重视军队的给养和士兵的训练,没有充分的准备和训练,决不轻易投入战斗。尽管他天性粗鲁急躁,在战场上却表现出极有耐心,遭遇敌人从不匆促应战。必待士兵们具有充沛旺盛的斗志时,方才抓住有利时机进行决战。”

小皮索捧盒对我悄言:“马略是恺撤的姑父,秦纳是恺撤的岳父。苏拉掌权后逼恺撤离婚。恺撤拒绝并出走,由于公元前八四年秦纳之女死于难产,恺撤在苏拉死后返回罗马,丧妻多年,才迎娶苏拉外孙女,公元前六三年结婚,同年十二月离婚……”

“然后又过两三年,”卷发油腻青年笑觑道,“恺撤改娶你姐为妻。”

“我还以为是堂姐,”信孝闻茄转望小皮索,不无纳闷道,“卡尔普尼亚·皮索尼斯与恺撤结婚十三年后,世人发现恺撒与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有染……”

“何止有染?”小皮索捧盒说道,“他还把埃及艳后带回罗马住下了,时人惊掉一地眼毛。”

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取杯斟盛果汁,搁我之畔,在高大庄正的壁像前叹道:“战胜日耳曼人,是马略一生事业的顶点。但战争的结束使马略面临丧失权力的危险。他个人的权力欲望,以及老兵们对于土地的要求和对战争的向往,都驱使他力图继续控制权力。到了晚年,马略更是表现出偏狭和报复心理,为强烈的虚荣心和权力欲所驱使。但总的来说,马略一生站在改革派立场推进了罗马社会的发展,有功于国家。特别是他开创的军事改革,振兴了国力,同时也促进了共和向帝制的转化。只因条件尚未成熟,不曾正式实现。无论是此前揽权的马略,还是此后更专断的苏拉,皆未走出最后那一步……”

瓜皮帽那厮拿一个瓜返回,边啃边问:“你这儿每天都如此热闹吗,怎么受得了?”

“他家常备热盆浴和美女。”小皮索捧盒在旁微哼道,“还有取之无尽的美味饮食款待。”

“这里正在举办‘吟游诗会’。”卷发油腻青年拍了拍小皮索胳膊,走到窗前展望道,“何止盆浴,如今格局更大。已将水池增扩,众多美女一边游来游去,一边吟诗。”

“怎不早说?”瓜皮帽那厮闻言迫不及待,“唉呀,真是相见恨晚!别看我来自岭南的乡下,对于诗歌亦有爱好……”

我饮了些酒味的甜果汁,没过会儿眼波朦胧,看见众皆兴致高昂,似连向匡亦按捺不住,乘着醉意爬高,率先蹦到池中,不时腾跃水面,凌空翻筋斗。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挤在观看其它杂耍表演的人丛中间,歪戴儒冠怔觑,有个喷火的烟熏眼家伙不停地朝他吐焰呛脸,作势百般挑衅。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缓缓抬手欲抽,动作奇慢,巴掌半天未落。卷发油腻青年先已赶来推开烟熏眼家伙,啧然道:“天才的文人托卡,一边玩去。你别逗他!每次喝多了又跑来胡闹讨打是不是?”

烟熏眼家伙吐舌头扮鬼脸,随即抱壶转去光头圆脸胖子那边,迎面冲其喷吐酒焰。

光头圆脸胖子毫不迟疑,干脆利索地给一耳光。烟熏眼家伙懵退甚远,顿知不好惹,改而另寻别处生衅。瞧见瓜皮小帽那厮在几个跷腿闲坐池畔的姑娘跟前伸胳膊硬挤筋肉展示,烟熏眼家伙忙挤近喷酒溅其面孔,瓜皮小帽那厮恼而追殴,环绕池边,一路抡拳荡击,孔武有力。

信孝含住茄子,惬意地以蛙姿游泳,几个笑眯眯老头纷以狗刨式泳态包抄渐近。信孝见势不妙,连忙改而采取蝶式泳姿逃避,笑眯眯老头们各展泳技扑腾追随其后。信孝果断潜水泅渡突围,仅露茄子在水面,划绽波纹急溜。

我感觉有乐没在旁边,晕晕乎乎地转头觅顾,花圃里传来似非轻微的争吵声音,一个姿态矜傲的蓝裙妇人随即扬长而出。我迷懞怔望,隐约听到有人低哼道:“富尔维娅,你若一意孤行,定会后悔莫及。倘敢贸然举兵,你丈夫安东尼未必赞同,而我还有牌可出……”

“屋大维在那边跟谁吵架?”有个毛发稀疏的斯文人从花泉畔探头探脑地叨咕道,“先前我听闻他闹离婚,然而其妻普尔塔并非好合好散之辈,恃仗自己是安东尼夫人富尔维娅宠爱的养女,平日寸步不让。可别又捅出篓子,罗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

“一场风雨将临,”信孝拿着茄子摆脱几个笑眯眯老头尾随追逐,离开水池绕行一大弯,从林园间隙奔来张望道,“他们的敌人被消灭后,安东尼、屋大维、雷必达‘新三头联盟’将罗马世界三分天下,然而不久屋大维决定以‘她讨厌’的理由与安东尼的养女离婚,此举招惹了安东尼夫人富尔维娅,因于屋大维对其女儿的待遇不满,在她的内兄弟路西斯帮助下,富尔维娅出钱动员了八个军团进攻罗马。时为公元前四一年至四零年之间,家庭风暴引燃大战。我看你们又要跑路了,‘豪门夜宴’至少要暂停一阵……”

“先前你们谈论的星座在哪儿?”卷发油腻青年在栏边仰望道,“怎么我没看见?难不成被什么无形之物在空中遮掩住了……”

信孝伸茄乱指,说道:“随口谈论的东西跟看没看到未必是一回事。”我懵瞅夜穹,恍觉霎似有物晃移,瞬间掠目而过,眼帘里星光依旧,寥落如初。

长利和恒兴搬来一大桶东西,挪到我旁边急着勺舀道:“快尝尝!这有好多酸甜浆汁,不知啥果酿造,喝了无比爽口。而且感觉莫名兴奋……”

“贵霜靡酒,”我接过一杯品啜,卷发油腻青年在旁醉眼朦胧地告知。“入口虽爽,实如烈火。稍微浅尝即晕,不可多饮……”

我感觉脑袋欲裂,痛若宿醉初醒。睁眼但觉面前光影迷离,有人悲呼:“次奥!”

“昏暗中为啥传来如此绝望的叫声?”长利爬在一旁,揉面惑问。“谁在乱嚷?听着令人瘆得慌……”

“像是阿格里帕的声音,”随着恒兴划燃火褶子照烁,隐约瞧见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光膀怔坐浴盆里,毛发蓬乱地转望称奇。“怎竟听似语带哭腔?他从来不这样……”

信孝拾茄一闻,惑觑道:“这是哪儿?瞅着不像你家……”

小皮索捧着两盒东西以额触壁,闷腔说道:“我觉得谁家都不像。头脑犹未完全清醒之前,千万别往外看,不然还会以为自己作梦……”

“不可能所有人都做同一个梦,”瓜皮小帽那厮揉目起身讶瞧道,“角落里怎么会有一个大浴缸?”

“古旧的浴盆而已。”毛发蓬乱的纤秀少年黑着眼圈怔瞅道,“记得它原先不是摆放在这里……”

有乐在旁赤膊摇扇坐问:“那你还记不记得为何我也从这个古旧的浴盆里模样狼狈地出现?”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歪戴儒冠徐徐转觑,光头圆脸胖子缩身叫苦不迭:“糟糕的是我也在内……衣服呢?”

卷发油腻青年仍在捧头大叫:“次奥……”

“我又听到哀鸣,”有乐在浴盆里啧然道,“怎却没有人去叫你那哥们儿暂停惨绝人寰的悲声,好让咱们先镇静一下,搞清楚大家不约而同地喝多了甜浆酒水之后,怎竟一起出现在这里?”

长利憨问:“这里是哪儿?”

“你提到了当下问题的关键所在,”小皮索蜷坐一隅,发出无力的低嗟。“有没感觉身旁的东西皆在隆隆震动?咱们剩余的时间大概已然不多……”

卷发油腻青年抱头哀呼:“次奥!”

“闭嘴。”有乐抚壁转询,“外面究竟什么东西一闪一闪?每过片刻由暗转亮,不时炽光强烈,其竟耀目难睁……”

“宿醉就是这样子,”毛发蓬乱的纤秀少年黑着眼圈苦笑,“我还经历过更糟糕的……”

“你不可能经历任何比眼下更糟心的情形,”小皮索把脸埋到臂弯里,语竟哽然道,“别往外看。”

他这般状态使我产生不祥之感,但听外面传来巨大回荡的撞响,接连不知何物迸弹开去。有乐四处张望道:“窗在哪儿?这里哪有窗户……”长利摸索着寻觑道:“此处构造特别,没窗没门,只有罅隙、漏孔之类,以及不知如何绽开的裂缝,和更大的窟窿。不一会儿外面又转为昏暗,我看不清……”

毛发蓬乱的纤秀少年怔瞅片刻,忽感惊慌道:“罗马没有这般式样的建筑物,快看咱们到底在哪儿?”

“还没到底,”小皮索靠壁磕撞脑袋,一反常态地悸然叫苦不已。“但我看也快了……”

我觉腕间渐由隐隐作痛转为阵阵刺痛,几枚形态不同的微光粒儿皆在跳闪。抬手自瞧之时,瞥见信孝在旁颤着茄问:“有没留意到眼前似有好多小东西在漂浮不定?其中甚至包括梳子、杯盏、勺子、瓜果、煎肉、鞋袜之类,刚才我的茄子也差一点儿脱手飘开了……”恒兴表情严肃地称然:“你的头发和声音也很飘,而且说话明显有萦壁回荡效果。”

“这些似非一般墙壁,”毛发蓬乱的纤秀少年抬手敲打道,“你看破豁的裂处又从另一面有东西沁滑过来自行遮罩住,浓浓糊糊挡着看不清外头是何光景……”

“看不见更好,”小皮索往角落里埋着脸一迳咕哝道,“省得吓破胆。”

有乐伸扇往他脑后一拍,随即仰指高处,咋舌环顾道:“待得眼睛逐渐适应周围昏晦模糊的场景和明暗不定的微弱光线,你会发现当下处于某座构造奇特而且宏伟巍峨的古老建筑物里,到处分布巨大的脸孔塑像,每张脸呈显六面,表情各异地缓转俯视……”

长利不安地退缩道:“搞不好恐怕会遇到‘六面怪’之类巨物……”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在浴缸后悄瞄道:“瞅似只有五张脸,因为有一面始终看不见。”

“这里没别人,”柱下有个束发垂髻之影盘坐寂视不知多久,忽有语至。“先前我四处走动察看过,偌大的所在显然空荡荡,竟似只有我们在此……”

“所谓‘我们’包不包括你?”信孝冷不防闻语猝被吓一跳,有乐伸扇拍肩,诧然转觑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咦咦咦圣?”

“别紧张,”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说道,“他和我们一起的。此前我在泳池边遇到此位老兄闲坐泡水,看其不像当地人,彼此把酒言欢,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酣醉。”

“这酒厉害!”柱下那个束发垂髻之影盘膝坐叹。“此前我还没给放倒过。起初以为有蒙汗药……”

“据说是双靡人酿造的怪酒,”毛发蓬乱的纤秀少年苦恼道,“不排除有药材添入作料,效果奇幻。最近我辅佐屋大维坐镇罗马,贵霜商贩运送几桶给我,供应筵宴聚饮使用助兴,本意不是想让大家拿来一下子喝光。先前谁找出来随处大肆分发的?”

“他妹。”有乐伸扇悄指卷发油腻青年,转面告知。“我觉得好喝,就鼓励其推送给大家分享,还让长利他们帮忙搬抬酒桶……”

浴盆里冒出一颗毛发混乱的脑袋,懵眼愣问:“谁出卖我?”

眼圈发黑的纤秀少年不顾妆容邋遢,仓促跳出,惑觑里面,懊恼道:“波拉,你怎么也出现于此?浴缸里究竟还有谁在……”

卷发油腻青年闻言又在别处大叫:“次奥……”

“别吵!”有乐先啧一声,随即匆往里瞧,不意忽挨一足踹脸而倒。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光膀徐徐转觑,只见浴盆里又蹦出个湿漉漉的小姑娘,薄裙宽松,忙着拉裾遮捂腿股。眼圈发黑的纤秀少年啧然道,“小屋大维娅,果然你也有份……”

卷发油腻青年悲呼:“次奥!”

“闭嘴!”有乐爬起来说道,“快看究竟还有谁……”

几只手不约而同地摸进缸里,有个小猪嗷的忽叫,不顾一切挣扎着跳出来跑开。众皆怔望,长利欲追不及,憨问:“怎么会有个小猪崽儿在内?”

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呶嘴捶打有乐,嗔道:“你把我抱养的小花猪吓跑了!还不去追回来……”信孝闻茄觅觑道:“那只小白头猪怎竟有点眼熟?”光头圆脸胖子寻猪道:“瞅着也像我师兄多拉贝拉最宠爱的小猪……”

“先别忙着追猪,”恒兴梳头转顾道,“赶快搞清楚咱们为何在此,究竟被谁一古脑儿捉来囚禁……”

“应该没被谁捉,”柱下那个束发垂髻之影盘坐回想。“我的印象里,大家一起醉态可掬地走去围观大浴盆,我也被拉去旁边,但我不明白当时为何如此……”

“我记得你们争先恐后地往里跳,”湿裙宽松的小姑娘揉额说道,“不知谁从后面撞我掉落,幸好它本身够大,里面有水……”

“这么大的浴盆没见过吧?”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探手玩水,口中说道。“因其来历不明,我经常拉大家一起去看。顺便从摆放环绕周围的桌枱高处跳进里面玩水,有意思的是,即便寒冷天气,其水仍然温暖……”

“但它再大也只是个寻常浴盆,”小皮索在角落里没精打采地插话,“并非任何人以为的时光机器。我跳进去磕伤了膝盖……”

“我亦磕破了多处,”恒兴梳发转询,“但你怎么解释咱们如何出现在这里?”

“这须问你旁边那姑娘手上的腕环儿,”小皮索抱起从其畔缓缓滑开之盒,因感脚下摇晃,急找东西扶稳身躯,忙碌道。“先前我听小球儿叨咕说,似是当时那个称作‘星环’的东西突然起了作用,出乎不意地把我们带来此处。然而动机不明……”

我抬手看腕之时,瞥见大浴盆慢慢滑动,身下似渐倾斜往另一边,众人纷皆脚步难稳,不由自己地踉跄跌撞。恒兴忙拽住我,另手扳按旁壁一处凹坑,转头询问:“那小球儿去哪里了?快召其出来打听究竟发生何事……”

“你瞧头顶穹盖那些塑像,”信孝颤抬茄子仰指高处,在光线晃曳之间悚觑道,“全是‘多面怪’之类巨无霸的造型。”

“这里没别人,”柱下那个束发垂髻之士抓住一条悬垂摆动的链索,刹身稳足,从容告知。“我已仔细察看,里面并无魔怪。但是外边另似有巨大的东西拖尾曳转,绕伺出没,不时擦撞而过……”

“此人同处困境,倒很镇定自若,”瓜皮小帽那厮抱柱探问,“来自何处?”

束发垂髻之士拉长利回来,放到柱畔,然后缒索飞掠,揪起有乐滑摔的身躯,提臂拎返,置于长利旁边,方才答道:“荆州。”

我不由讶眸转望,但听信孝闻茄称奇:“廊外有一头牛悬空漂浮,起落不定……”话声未消,大浴盆滑动加快,倏将撞堕之际,角落里有人抬腿迎蹬,顶住急撞之势。有乐投目诧瞧道:“谁在那边?”

只见向匡移足窜越,从浴盆上一蹦而过,腾跃到跟前,抓扳旁壁凹槽稳身说道:“注意了,地面又要渐往另一边倾斜。总之似要来回晃摆不休……谁知晓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以为的地面。”小球儿从他肩后转出来闷哼道,“你刚酒醒没多久,还闹不清状况。”

小皮索低言提醒:“先前我便留心此处所在明显引力异常,不时失重的趋势有增无减,觉似间距越来越短……”束发垂髻之士抚壁说道:“咱们这里面似比廊外的境况好些,毕竟间隔有物如镜似垣。”信孝抬茄指着外边的重叠回廊,小声告诉:“刚才有没看到那头牛飘晃过廊?我觉得是母牛……”

有乐伸扇拍打道:“这种地方哪来的母牛翩然飘飞给你看?你肯定眼花了……”他正说着,忽见一只小猪从眼前漂浮经过,长利他们纷忙扑去追抱,却一齐撞在间隔廊道的镜垣之上,磕得脸歪,呈显表情迥异。各自凝势片刻,顷皆滑落。

“又可以脚踏实地行走如常了,”有乐率先招呼,“暂时没再飘浮,咱们快溜为妙。别留在这里,然后又……”

我提醒未及,嘭一声闷响,他磕在透明的镜垣上。随即捂鼻懊恼道:“这里怎么会有看不见的东西挡在跟前,刚才那只小猪究竟如何跑出去?”

“往这边,”束发垂髻之士在廊道加以指点,“另有一面镜垣稍触既收,似乎封堵不让出入的机关已经失灵。”

众皆摸索着跟随其后,鱼贯走出。小皮索捧着盒子察看长廊遍布同样镜垣分别围困的封闭结构,不安地说道:“却似一间间相互隔断的囚室,怎竟空空如也……”恒兴闻言顾不得拾梳,匆即按刀惕戒,从旁提醒:“此间那些囚犯显然已溜在外,大家一路可要当心了。”

“这里遍布废弃的牢笼,”信孝来回走动,颤拿茄子悚瞧道:“前边有一些监禁区域的空间很大,不知用来关押何等样巨物?”

长利抬手摇晃道:“廊道对面也有透明囚室,刚才从那边的镜垣瞅见映照咱们一起碰壁,仿佛贴脸开大的样子。”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伸铳拨弄一物,在拐角处蹙眉俯身翻看道:“楼栏扶手处有一张触须怪物脱落的蜕壳,搞不好此处真有东西突然冒出来贴脸开大,甚至冷不防骑脸输出……”

瓜皮帽那厮突然蹦脚大叫,吓众人一跳。有乐伸扇拍打道:“干嘛一惊一咋,无谓自造恐慌……”瓜皮帽那厮仓促拔出手枪,往阴暗角落指指戳戳道:“那边有一大坨怪东西,谁不害怕就自己走近去瞧究竟是啥……”因遭向匡推迫往前,光头圆脸胖子战战兢兢,硬起头皮拿刀挑看,胡乱伸搠几下,慌忙后退不迭,在拐弯处瑟缩道:“那堆皱皱巴巴的东西却似只是死皮而已,虽已干瘪,瞅着好大一团,突兀地盘蜷在眼前,仍让人一时心头发毛,难免瘆得慌……”

向匡抬着井盖作势敲头道:“你也有生瘆的时候?”

“大家小心,”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愣立怔望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说道,“我突然发现不对劲。”

众纷惴问:“你发现了什么?”金发小子煞有介事地告诉:“我发现你们没留意到的不对劲之处。”

“谁都知这里不对劲,”恒兴忍不住梳头道,“你还能有何发现,值得大惊小怪……”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指着廊道分布的那一格格分别隔开的透明空间,问道:“有没留意到每一间都有同样的大浴盆?”

“这里是超维空间,”向匡肩后冒出小球儿,跳转几下,闷哼道。“里面那个眼熟的装置并非你以为的浴盆。”

“不是浴盆?”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不由纳闷道,“那又该算什么玩意儿?我已用来泡澡无数次……”

小球儿蹦跳着诘问:“那你有没发觉里面的水量常年恒定不变,而且恒温?”

毛发混乱的女孩在旁咕哝道:“我早就说那些不像水。”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怔然道:“不像水又是什么?”

“莫非是‘时间’?”小皮索捧盒揣摩道,“流动的时间、不流动的时间,抑或凝止的时间,甚至封固的时间……”

“你真会想!”小球儿转回向匡肩头,闷声说道,“然而我也不晓得那究竟是啥装置。但它肯定不是浴盆这么简单,其必有别的作用。这里原先分明少了一个,眼下又回归原处。”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懵问:“谁知道它究竟怎么掉到我那里去了呢?”

“你不知晓的事情多了去。”有乐伸扇一指,转觑于旁,难抑疑惑道,“谁知那位声称来自荆州的老兄如何竟会在你那里出现?”

“我来找人,”束发垂髻之士牵牛穿廊走近询问,“打听一下,你们有没见过某个戴草笠的小家伙?”

长利点头憨笑:“见过。先前从埃及去往土耳其浴室的那条神秘通道,不知他为何跑来跑去?”

“这孩子从小就爱四处跑来跑去。”束发垂髻之士流露宽慰之情,连忙称谢。“承蒙告知其下落……”

有乐讶觑道:“牛哪来的?”

信孝以独特的丹凤眼瞟过,闻茄说道:“先前我便告诉你,有一头牛……”毛发混乱的女孩懞眸转瞅道:“隐约记得我在狂欢聚饮的场合看见一班醉醺醺的小子拉牛来喂它喝整桶甜酒。”

“牛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束发垂髻之士仰面凝望道,“且看那道巨大的爪痕,亘空划落,绽壁裂出。如果我说这里有龙,你们听了会不会抓狂?”

“不抓狂。”瓜皮帽那厮摇头笑哂,“因为我知道世上没有龙,其只存在于神话。那不是现实之物……”

他跟随众人走到曲折廊道拐弯处,一边说着哂言冷语,一边抬眼望向高处,不觉面色渐变,从错愕转为震惊。

“这地方大概曾经囚禁苍龙,”恢宏数尊六面无身塑像环伺中间,龙纹巨柱之下,光影曳晃不定,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浑若未察众人在其身后渐聚愈多,迳自站在廊栏边缓缓说道,“至少一条。四处遍布六壬符谶封印,不过已遭破坏。龙逃出去了……”

“看那些七零八落之处,”小皮索捧盒惊望,不安的环顾道。“古神封印,摧毁殆尽。然而外面是真空,能逃去哪儿?”

信孝闻茄愣问:“什么真空?”

“太空。”小球儿在向匡肩头悄声告诉,“外面唯有无边无际的宇宙虚空,即便是真龙,离开这里,一出去亦难存活。”

卷发油腻青年捧头悲呼:“次奥!”

有乐啧然转觅道:“又叫?他在哪边乱嚷来着……”

“这里有个大窟窿,”小皮索走在前面,一路惴指着说道,“还好外边似有无形的气罩及时隔空封堵周全,不然咱们都被吸出去,顷刻僵死在太空……”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懵问:“我们究竟在哪儿?”

“如果我没看花了眼,”小皮索往大窟窿旁边兢然止步不前,悚望外头,拿出一个星盘形状的器物,神情困惑的说道,“此处远在太阳系外,位于南天星座之一的南鱼座,前面那颗巨大的恒星便是南鱼座主星‘北落师门’。其份量大约超过咱们太阳的两倍有余,块头也比太阳更大接近两倍……”

众皆走来往外张望,随即一齐惊叫:“次奥……”

卷发油腻青年蹲在大窟窿之畔眼泪汪汪地转觑,有乐蹦跳道:“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问的是,”小皮索苦着脸说道,“怎样离开这里?否则咱们在此逗留的时间不多了,你看前边那颗行星遭受狂烈的恒星‘北落师门’吸噬近半,这个距离很危险……”

“其极炙目,”有乐抬扇遮面,移步匆促提醒,“多看片刻,只怕连眼亦要爆瞎。大家离远些,别再往外瞧……”

“防护罩虽渐减弱,”小球儿在向匡肩头闷哼道,“还好有它遮挡在外,其分七层环绕紧密,最里边的暗光弧圈似能护目,不然在这样的间距近看恒星‘北落师门’,早就亮瞎眼了。不过我觉得它也快撑不住,因为整体越撞越近,渐将分崩离析……”

“那颗太阳真大!”长利拉着信孝退避往后,咋舌儿不已,“它是不是所有里面最大的一颗?”

小球儿在向匡肩头转动,闷声说道:“牧夫座的‘大角星’质量至少超过太阳一两倍。狮子座的主星‘轩辕十四’质量大约超过太阳的三四倍。金牛座的主星‘毕宿五’的直径约为太阳的三十八倍。天蝎座的‘心宿二’,半径大约是太阳半径的八百倍,估计质量大约相当于十七个太阳。猎户座的‘参宿四’是已知最大和最亮的恒星之一。此外还有许多体量更大的超巨星,例如食双星,仙王座中的红超巨星,其半径大约为太阳半径的一千六百倍至一千九百倍……”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惑问:“什么东西冒出来说话?”小球儿迅即闪缩道:“没有的事。”

“我觉得‘北落师门’并没明显膨胀变大,”小皮索掏一幅紫镜薄片罩眼,不安地观察道,“那颗行星运转似乎出了偏差,瞅似自己撞近‘北落师门’,才遭隔空吸噬变形走样,将被吞没无存。便如我从哨塔上看到的情形那般……”

向匡仰瞧道:“难怪荆州牧刘表亦认为那里有异常……”

信孝闻茄转询:“刘表啥时候说那里有异?”

“此非寻常。”束发垂髻之士牵牛观望片刻,面色显得惊疑不定的说道。“我越看越感到不对劲。休要久留,速离为妙……”

“景升,”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觑,缓言怔问于旁。“真的是你吗?”

长利憨瞅道:“谁?”信孝闻茄悄谓:“东汉镇南将军刘表,字景升。实属道家耆宿,兼为神仙星宿家,且是《荆州占》的真正作者……”

“刘表怎么会在这里凭空出现?”瓜皮帽那厮微哂道,“谁不知其乃东汉名士、汉末群雄之一,以及脍炙人口的说书《三国演义》人物……”

束发垂髻之士投目觅视,问道:“适才唤我名字,不知是何人?”瓜皮帽那厮忙要自喏:“我来自南海之滨,年轻有为……”束发垂髻之士随手将其往旁拨开,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抬起眼皮迎视投来的目光,缓缓欲言,有乐抢先介绍:“谢逊……啊不对,谢安。”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慢吞吞地颔首称然。束发垂髻之士坦言道:“不认识,别见怪。”

有乐摇了摇扇,解释道:“他是你后面的名士。年代较晚一些,来于‘衣冠南渡’的东晋……”

向匡朝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怔瞅一阵,纳闷道:“我也不认识此位。然而刘景升,那可是久仰大名,却如何在此露面?”

“他是另一队跟着玩穿越的,”小球儿从向匡肩后转出来闷声透露,“落单之后,不知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向匡愕觑道:“还有另一队?”

“恐怕多了去。”有乐摇扇笑谓,“先前已遇到至少好几伙,比如信雄和幸侃或许还要加上五德、小珠这班神出鬼没之辈该算作一队,另外又有叼烟抱鸭哥们和俄罗斯那伙散兵游勇亦不知所谓地四处穿梭出没无定,更别提某些莫名其妙的可疑人不时蹊跷地给咱们撞到……”

“太多人胡乱穿越,”信孝不禁闻茄嗟叹,“四处搞东搞西,使我对未来的前景更不看好。”

“我们都没有未来,”束发垂髻之士指了指向匡肩头转来转去的小球儿,喟然道。“它们才有。”

小球儿闷声说道:“跟你们混,我也没有未来。说话间就要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