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映照血泊的两人。
“黎漾，我不想就这样死了，死了，奈何桥上肯定会让我忘了你……黎漾，黎漾，我舍不得你一个人……”
顾守言费力地举起了那只早已被鲜血染红的手，伸手想触碰在他生命留存之际能看最后一眼的黎漾。
可看到黎漾那张素白的脸时，他还是收回了自己沾满血迹的手。
黎漾纯白的人生因为顾家毁了，这十年来，他曾有多次能死在黎漾手中的机会，但黎漾都没有。
于是转而用尽全力握紧了黎漾的手臂而且现在的这双手臂在他从前不敢想的情况下，正将他扶在她的怀中。
尽管是这样的局面——甫井令道的抓捕队将他误杀了。
可在顾守言眼中，也不算误杀，因为他刚刚真的担心，那个被日本人发现身份的工派接头人，会是黎漾。
而他在日本人赶来之前强行打断了这场工派分子的接头。
工派接头人直到撤离了，顾守言恍然松口气。
不是黎漾，
却不慎被就赶来的日本人暗枪直入心腔位置。
只那一刻，顾守言就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痛到没有知觉，只看见自己流了很多很多血，他想擦掉，因为今天他穿的是一身浅棕西式，特意穿这身也是因为，这一身是当时和黎漾约定好避世时他应要黎漾给他选的衣服。
他是不当顾家少爷了，可是他还要用外在美色牵绊住黎漾。
毕竟韩评那狗东西，可太有实力了。
可人之将死——死就死了。
可偏偏让他还能再看见黎漾，于是他舍不得了。
舍不得让黎漾一个人，哪怕黎漾也从来没有选择过他。
穿着日式军服的黎漾，早就举枪将那个开暗枪的日本小兵当场处理了。
黎漾气得将剩余的兵全部遣去追工派余党，她留下解决误杀的残局。
这么顺利，自然也是顾守言不是小人物，且那些人多多少少听说了顾守言和他们这位副手的之间的渊源，也听从安排。
这一下，也确实让顾守言安心不少。
只是抓紧黎漾的手已经是他全部的力气了，很痛。只是因为顾守言害怕自己睡过去。
“黎漾，我很开心，刚刚要是真的出来的人是你，我真的会被吓死。”
“可你……”剩下的话，黎漾没忍心说出口。
她不是第一天就在刀口上舔血了，知道这样的枪伤早已是无力回天了。
“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顾守言的最后一面也应该和家人做告别。黎漾话毕就要扶起顾守言回去。
只要走出这个胡同，把顾守言放在车上，她抄近道就可以短时间内到达顾家大宅。
但顾守言听到黎漾的这些话和举动却没有开心，并且拒绝了黎漾，挣扎着不想起身。
“黎漾，我不想见他们。我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我当初真的干了那么多混账事，我害了那么多的女子，踩着她们或者是她们亲人的骸骨，一步一步地……让顾家走得顺风顺水，我得到今天的惩罚，也都是我活该，黎漾，别骗我说我还有救，自从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而我还偏偏爱上你的那刻，我早就没救了……”
顾守言不可抑制地呕出更多的鲜血，这么刺眼的红，更是和曾经她找到亲生父母时来不及喜悦又亲眼看着他们在面前死去的画面重叠。
那时的顾守言还那样好好的，赶来站在顾家门口，怕她轻生。
后来他空手而来，愿意脱离家族，受她桎梏。
黎漾轻轻抚去顾守言嘴角的鲜血。
顾守言这家伙在她面前一直都很臭美，很注重自己的外在，眼前这样的顾守言不应该是顾守言。
顾守言，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才对。
这样，她曾经千千万万次想杀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压力。
“黎漾，你妹妹，她，很安全。我名下有家茶馆，你要是想妹妹了，你就去这个茶，馆找个叫澄五的人，你只要现身，他，就明白了……放心，他知道你的样子。”
顾守言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不细碎，可他眼中却涌出了泪水不断稀释着自己的血液，直到变成一记近乎粉色的血海。
黎漾却不言语，关于方意的消息，其实她早已经清楚。
在选择将顾守言拉入局时，黎漾手下发展起来的暗线第一件事就是把顾守言的行动盯得清清楚楚。
“黎漾，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把蹇小姐换给甫井令道，可是这是最好的办法。我没办法看着你深陷龙潭虎穴，蹇小姐至少是甫井令道的挚爱，甫井令道不会对她做出过激的举动……”、
听到此处的黎漾，微不可察地表露出嘲笑。
她有时候都庆幸，还好后来的顾守言没有害她的心思。
因为顾守言为了让蹇心唯毫无意外地被置换到甫井令道的身边，给蹇心唯下了药。
而现在甫井令道也故技重施继续给蹇心唯加大了药的剂量。
这样对待挚爱，黎漾确实是看不懂。
也许在顾守言的眼中，甫井令道不杀掉蹇家上下也是不过激的举动。
顾守言啊，依然可恶。
“可是顾守言，我确实是已经加入红工军了”
“看来我真的快死了，连这样的秘密你都肯分享给我，黎漾，连我父亲现在都没办法查清你的底细，是不是代表着，除了你的那些同志，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局外人。对吗？我在你的心里，其实是比韩评重的，是不是？”
“是啊，身外局外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韩评的事情，你先别想了。”
“谢谢你，尽管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你也从来没有对我下手，不然以我们黎漾现在的身手，杀掉我也是太简单了。黎漾，总归是我快死了，那我再送你一个，我虽然没有更多证实，但是应该大差不差的消息，你们方家，除了现在的方意，应该还有亲人在世……”
说到此处时，顾守言便深感力不从心了。
但这个消息是他花了很大心力才查探到的，也是当时为了不让黎漾轻生而努力寻找她剩余的亲人。
所以他必须要托之于口了。
“你的父亲其实是有两位弟弟，方举慎先生其实严格来说，是你的二叔叔，下边还有已经成家立业的三叔，只是在你出生之前，这位三叔及其家人全部在一场灾荒中销声匿迹了，可我去查了当年的死亡名单，里面没有关于方家人的登记在册，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顾守言紧紧攥紧黎漾的手，深怕黎漾没听清他的话。
“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找到他们了，黎漾，你回到亲人身边，可是你是红工军，我更是没有办法继续护着你了，尽管我知道你大抵也不需要我，对不起……”
黎漾看着血液开始凝固在顾守言那张面容，才发觉夕阳此时全部下去了，只剩一阵冷风席卷在她的身上。
黎漾最后看去，才发现顾守言的枪伤很特别。
还好顾守言走得很安详，没有睁着双目的不甘。
顾守言，该如何拆解你的人生呢？
其实死了是没有意义的，你活着，才能时刻警醒我，大仇未报，我不能松懈
顾守言，我还没亲眼让你看着你们顾家，大厦将倾。
顾守言，不要怪我骗你利用你，你做得很好，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计划之内。顾守言，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你出身清白人家……
黎漾其实承认自己有些伤心了，但是哭不出来。
“顾守言，一路走好。”
黎漾未作其他，只是仰天呼喊，送走了这十年来，这纠缠不休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