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绪论

第一节
论题与目的

一、论题由来

汉语本体研究中，“强调”一词经常被人使用，一些词或语法格式的语义（语用）特点常被概括为“强调”[1]。最典型的如“是……的”句、连字句、反问句、倒装句等等，这些句式大都被学界归为“强调句式”。我们对《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进行统计，发现有近70个词或语法格式的释义中含有“强调……”或者“表示强调”，如“就是”强调肯定，“可”表示强调语气，“乃至”表示强调等。[2]

本体的研究成果也被运用到对外汉语教学实践中，《汉语水平等级标准与语法等级大纲》（1996）中列举了“强调”的8种方法，如“反问句”“连……也（都）……”等。《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等级大纲》（词汇·语法）（1995）列举了中级汉语教学中“强调”的11种方法，高级汉语教学中“强调”的7种方法。《对外汉语教学中高级阶段功能大纲》（1999）列举了表示强调的词、短语、句子等共24项。[3]

语言学界对“强调”术语的运用频率较高，但是明确的界定较少。国内外的不少学者已意识到这一问题的存在，Muraoka、周小兵、刘丹青、郭继懋等学者的看法颇具代表性：

Muraoka（1969）把“强调”比作棒球比赛中的替补球员，认为人们常常不给予它清晰的定义就草率（lightly and rashly）地使用。周小兵（2002）也认为“强调”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垃圾桶，不好解释的东西都扔进去，如介词“把”、副词“都”、语气词“的”等。

针对目前有些语气词的研究中把许多语气词的用法归为“强调”的现象，刘丹青先生提出了疑问：既然都表示强调，那么它们之间有没有区别？他认为，说某个词表示强调只是浅层次的解释。[4]“‘强调’是汉语语法研究中常用的概念，但提到它常缺乏科学界定和清晰的分类，因此容易成为没有操作性和规则性的空洞解释。”[5]

郭继懋（1997）研究反问句时指出：“‘表示强调’这一说法很笼统。”[6]

我们同意以上学者的意见，认为在本体研究中用“强调”这一术语进行词语释义或归纳格式语义，虽比较概括，但也比较笼统，常常“可意会不可言传”。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用“强调”来解释词或语法格式会遇到一些麻烦，因为汉语中表示强调的格式、词语很多，它们到底有什么不同？这是必须要向留学生讲清楚的。对外汉语教学给本体研究提出了值得思考的问题：强调到底是什么？判断强调的标准是什么？诸多表示强调的格式之间语法、语义、语用有无异同？既然学界都把它们归为强调，那么它们之间应该有一个共核，这个共核是什么？强调有无程度上的差别？

为寻求以上问题的答案，本书选定“强调”作为研究的对象，尝试对汉语强调问题进行系统梳理，探寻强调现象的心理动因，深化对强调本质的认识；本书拟从语义范畴研究的路向出发对强调范畴进行探讨，对强调范畴的部分次范畴从语法、语义、语用等层面进行深入研究；本书还将努力厘清强调与对比、强调与焦点的关系。

二、研究目的

语言研究的第一个目的是“对种种语言现象，包括语音的、词汇的、语法的、语义的、语用的等等，作出尽可能合理的解释”。[7]本书研究的重要理论价值也正在于对强调现象的深层解释。如果我们能从纷繁复杂的众多强调词、强调句式中找到其中的某些规律，那必将会拓宽、深化人们对强调的认识。

施春宏（2011）认为，目前汉语构式（尤其是句式）研究的路径和策略是：大多从形式/结构出发，寻找相应的语义，而较少由功能出发，从表达的需要去探讨适切的形式/结构。即更多的研究是形式/结构驱动的，而非范畴（语法意义或功能的类型）驱动或功能驱动。本书从范畴视角对强调相关构式进行研究，是范畴或功能驱动的研究范式。以强调为纲，系联相关构式（连字句、甚至句、即使单句、是……的、疑问代词+都/也……）的研究，前人未曾涉及。因此，以范畴驱动的近义构式比较研究，应该可以拓宽研究视野，发现新的规律。

强调范畴与汉语其他范畴研究的旨趣在类型学方面有些相似。文贞惠（2003）认为，之所以研究“否定范畴”这一课题，是因为否定所具有的普遍性。人类任何一种语言的语法结构中都会存在否定（和肯定）语义范畴，它是非常普遍的语法现象，不过同一个语义范畴因不同文化社团而会表现出不同的特点，这种特点很可能反映说汉语的文化社团的认知心理、思维方式，这样，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了解汉民族的思维方式。正如“否定范畴”研究一样，强调范畴的研究也具有类型学的价值，因为它是各种语言都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我们通过对汉语强调现象的系统、深入研究，不但可以发现汉语的强调特点，也可以为类型学的研究提供借鉴。[8]

本研究的价值还在于其实践意义。“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应用，语言研究也不例外。语言分析与研究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有助于人们对语言的运用，而且无论对于正面的或反面的语言运用情况都能给予合乎情理的说明，使人们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9]“西方早期的语言学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外语教学的需要”，“中国第一部汉语语法的出现，也是为‘准外语’教学的目的”。[10]本研究从表达语法的视角对近义强调句式进行语义、语用比较，其成果可以为对外汉语教学大纲的修订及对外汉语教学语法点的注释提供参考。

[1] “强调”是语义还是语用现象，后文详述。

[2] 《现代汉语八百词》的编写目的主要是供非汉族人学习汉语时使用，也可供一般语文工作者和方言地区的人学习普通话参考。该辞书是目前对外汉语教学界非常重要的参考书之一。有关“强调”的详细统计，见附表一。

[3] 经过整理以后的三个大纲的相关内容，可以参看附表二、三、四。

[4] 这段话是2003年刘丹青先生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给博士生上语言类型学课时讲到的。

[5] 刘丹青《焦点（强调成分）的调查研究框架》，《东方语言学》编委会《东方语言学》创刊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53页。

[6] 郭继懋《反问句的语义、语用特点》，《中国语文》，1997年第2期，第111页。

[7] 陆俭明《语言研究目的浅议——兼谈汉语应用研究有广阔的前景》，《语言文字应用》，2006年第2期，第7页。

[8] 检索中国期刊网全文数据库，以“强调”为题名，可以查阅到诸如英语、法语、日语、德语关于“强调”的相关研究成果。后文综述中也可以发现，“强调”存在于各种语言之中。

[9] 同①，第9页。

[10] 陈平《引进·结合·创新——关于国外语言学与中国语言学研究关系的几点思考》，《当代语言学》，2006年第2期，第166、167页。